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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云烟》〈章七?夜深忽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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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云烟》〈章七?夜深忽梦〉#5

    爹总同她,说胡人窃据中原汉土,野蛮无礼,绝非善类。可爹怎没告诉过她,胡人,竟生得这般粗犷好看的一张面孔,浑身透散着一股教她心口惶然无措的凛然气息。

    她眸光流转,偷偷打量着眼前男人,却瞧见他手上握着一把精弓,才意会过来,他便是方才放那一箭、亦是射穿了这野兔后腿之人,一股微微忿然窜上胸臆。

    『这只兔是你伤的?』有些倔傲地仰起头,她质问他。

    『是本王猎到的。』他半是嗤哼,不像回答她,反倒像是纠正她的话。

    『地上草木生命,皆天所予,当仁厚待之,怎能这般任意猎杀伤害?』她瞧怀中野兔有些痛苦的模样,不禁斥道。

    『喔?』男人挑了眉,眼中隐有荒谬笑意,似是不解怎有人敢这般同他说话,『妳可知,原野之鼠兔多在春夏交配繁衍,入秋后数量遽增,若不适度猎杀,秋冬一过,只怕这原上稷草要全给啃食殆尽,不复茂离之景?』

    他挑着单眉那不以为然的模样,似是嘲笑着她的愚昧。

    『我──』她确实不知有这幺一回事。被他的话一堵,女子一时语塞,半晌再开口,虽欲反驳,然气势已削弱了几分,『草没了,再栽便有,死了一只兔,一窝幼兔就要少了娘了。』

    男子未先应话,一双深邃炯然的眸上下打量着女子,瞥见她搁在脚边的那一束摘拔来的野草,心下了然,唇畔生了笑意,『此处野稷麦草,皆是这原野上鼠兔度冬之粮,妳来此摘取,岂不与他们争食?若饿着了那窝里幼兔,又该如何是好?』

    『我──』她反被诘问,冲口欲辩,鼓了腮帮子,却是气结得说不出话。因无可否认,她是理亏的,然看着那双彷彿嘲笑这自己愚昧的褐眸,她却拉不下脸示弱,有些恼了,『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胡人蛮子的错!要不是你们好战兴兵,搞得地贫土瘠,我又何须辛辛苦苦跑到这来採这些糊不了口的野稷。』

    『哦?』男子敛了眸,淡淡扬起的嗓音却是兴味更深。他持着长弓的腕一动,以弓弩束弦的一端朝她下颚一挑,抬起了她的脸,与马上的自己对视。她有一双美丽的瞳眸,倔傲地写着不满。

    『作、作什幺?!』未料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被迫直视那张粗犷刚毅的面容及凛然的眸,她心口慌得乱跳。

    『告诉本王,妳唤何名?』他唇畔噙了笑意,朗声问道。眸里耀起了兴味的光芒。

    『沈、沈梦离……』她被他灼灼的眸看得手足无措,脑海一片胡乱之间,竟愣愣顺着他的话答了。待她意识过来,赶紧伸手摀了嘴,却已是来不及,他早已听清,并疏狂一笑。

    须臾,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彷彿要她听清一般:『胡人好战兴兵?这句话,待本王日后即位为帝,欲再自妳口中听一次,看是否仍是相同答案。』

    沈梦离细细听清,逐渐意会他话中的自称与涵意,一股讶异在她胸口膨胀成形。

    他是──

    看着她渐瞠的杏眸,他有些得意地扬唇一笑,『记住这个名--拓跋曜。』

    那三字宛若初秋叶落,轻轻盈盈,飘坠在她心头上,却烙出了无比深刻的痕。

    『拓跋……曜……』她怔怔地,顺着他的唇喃唸出声。

    却在语尾甫落之际,一阵天旋地转漫天盖地袭来,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撕裂、扭曲,宛有一股异力,正在撕扯一切──包括他。

    他的面容、身躯开始被那渐次扭曲的空间给漩绞、吞噬,她看见他逐渐自自己的视线里远去、消逝,一股惊恐瞬间涌上喉口,她朝他的身影奔去,几乎扯裂了嗓似地:

    『拓跋曜、曜──』

    「曜──」一阵痛彻心扉的呼唤,自向云烟微冷的唇间突窜出,划破绣楼上一方典雅厢房的宁静,她自床榻上惊坐起,如兰幽丽的姣好面容上有些惨青,髮丝微乱地沾附在她的额角、鬓间,垂在床前的轻纱软帐让她突地坐起的动作给掀得微微飘摇晃动。

    她捧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望着前方的眼神有些空洞。

    隔着雪白的轻纱帐,她望见几缕稀疏的光芒,自那推窗的斜格槽中筛透而入,一室濛濛微亮,似是清晨时分。

    梦境的残影在她眼前斑斑驳驳,那片落叶稀疏的枯黄草原,自她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朦胧淡去,而寝室内的摆设渐次在她眸里清明、廓显。

    好真实、好清晰的一场梦。真实得、彷彿是她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段时光;真实得、彷彿这些情节又历历如生地在她生命中上演了一回

    深埋在记忆底处、带着锋利裂痕的片段被再度挖掘而出,由深至浅地一路割划过她的心,血肉模糊。

    之于前世的她,那是一段每每想起了,两人便不禁一同莞尔、甚至让她有些难为情的初遇时刻,而今思来,却只剩一片茫茫的痛楚。

    降生而来,她压抑着自己前世的记忆,不让自己过分地沉湎在悲伤之中,因而虚度此世。然偶尔心思鬆动时,会有一两幕残缺了的画面,或无预警地跃上她的心头,或浮现在她朦胧的夜梦之中,伴随着一抹似浓似淡的哀伤,在心间晕融化开、淌流。

    这般清晰且完整的梦境,却是头一回。

    是因为……昨晚遇见了黎君胤的关係?所以,黎君胤便是那前世的拓跋曜?这个梦,究竟是命运冥冥之中的指点,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联想?

    『我这三弟怕是投胎时忘了带心肺来,个性冷漠寡情一些。』殷神风那句无意间的玩笑话,却上了向云烟的心。

    好多个疑惑,一股脑地窜涌上向云烟波澜未平的脑海中,黎君胤那道颀长深沉的皂色身影,与斑驳记忆中拓跋曜那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模样交相错落,虚虚实实,堵得她一时思绪不了。

    心上一片纷乱间,外头传来一阵放得轻柔的沉缓脚步,踏在绣楼的木阶梯上。向云烟听出那脚步声之主人,一时间意识稍稍回到了她身处的空间之中,回到了作为「向云烟」的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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