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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二一?几处沉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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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梦离》〈章二一?几处沉吟〉#4

    街衢上,一道行移匆匆的脚步,穿梭在路上往来杂沓的行人之中,在暮色遮掩之下,那一身皂袍更显深沉。疾步穿过一段街区,身影俐落一闪,拐入了街道一侧的一家酒肆里。

    「君胤!」他走入酒肆里,角落一桌处殷神风瞧见,站起了身向他招呼,好让黎久歌瞧见自己的位置,「怎幺,有事耽搁了?」

    「嗯……不提也罢。」黎久歌拉开椅凳,慵懒地落了座,殷神风随即招了手向跑堂的小二示意,送上酒菜。

    殷神风存疑地挑眉瞟了瞟黎久歌几眼,兀自捏起桌上的茶水啜着,才又懒懒出声,「以往都是我与大哥找你喝酒,难得你竟会主动邀约,可真反常,只可惜了大哥人不在京城……说吧,你如何了?怎会突然想找人喝酒?」

    黎久歌虽时常花时间与他与萧静之一起,但那些往往都是三人例行的聚会、或者是出自于他及萧静之的邀约,黎久歌虽是每回皆允,但他到底是被动于邀约的人,莫怪今日要叫殷神风疑惑。

    店内小二手脚甚快,已经俐落地送上了两壶酒以及几盘下酒的酌菜,黎久歌随即抄起其中一壶酒,往殷神风面前酒杯斟注,淡淡睨他一眼,「问这幺多作什幺,喝酒吧。」

    「呿,没看过当兄弟当得像你这般不够意思的,老是什幺也不肯说。」殷神风没好气地捧起酒杯,兀自啜了起来。

    「……很多事即使不说,你与大哥不还是猜得着?」黎久歌凉淡地说,语气里难得不是嘲讽,而是彼此心契的默识。萧静之与殷神风向来心细,却又体贴自己。就像自己从未提及过家中之事,两人隐约猜知自己与家里感情不睦,便识相地鲜少问及。相处久了,这些细节他是察觉得到的,他不是个善于表露情感的人,却在心里记着,连在府里一向少与人亲近往来的他,心中也对这两人日渐添了信任,加之三人一同在河南道向师父习艺的五年之间,朝夕相处、相互扶持,让从小缺少关爱的黎久歌,对这二位师兄生了几分亲切及归属感。

    三人因相处和睦融洽,在师父决定离开河南道、远游四方,并让三人回归所来之处时,为了维繫这段情谊,便结拜做了义兄弟,直至今日。

    「大哥与我虽是与你认识的时日久长、勉称得上了解你,但到底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可能知道你心里的每件事。」殷神风一面无奈应道,一面举起了酒杯,凑上前去,欲与黎久歌相乾。

    黎久歌举杯回应,与殷神风手中的瓷盏相磕出清脆声响,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囫囵一嚥,那醇酒让他滚烫过他的喉间,在他的舌上与喉口留下灼热的痕迹,彷彿细密的刺,半晌,他突然沉沉出声:

    「二哥,我……想离开汴梁,不再回来。」

    此话一出,殷神风登时诧异地皱了眉,「为何?汴梁不好吗?」

    黎久歌一时答不上来,只逕自又斟了几杯酒,默默一口一口闷嚥。他也说不出为何,只觉得心里一团烦乱,自己好似被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逼到了穷途末路,每一件事都令他烦躁得发狂,然心里的嘈杂却挥之不去,盘旋在心头上、脑海中,混乱交错成一团解不清的郁结,沉重得好似快要令他窒息。

    他几乎不敢回想这几日发生了些什幺事,不敢面对那些自己因冲动与无知所犯下的错误,太愚昧、太不堪。

    稍稍一思及,黎久歌的唇畔不自觉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让他捧凑近唇边的酒盏给遮了去。

    见他一语不答,反猛喝起酒,殷神风反焦急了起来,一连追问:「究竟发生什幺事了,待得好好的,为何要离开?你若离开,那……张姑娘该怎幺办?」

    「她与我,再无干係。」黎久歌敛下沉重的眸,嗓音浊哑,一双素来深沉炯然的瞳让酒意蒙得恍惚、失焦。

    「这──你把二哥我搞糊涂了,什幺意思呀,君胤?」殷神风结舌,前阵子听说君胤与张姑娘有了谱,他与大哥还在心里为他欣喜,以为君胤终于克服了心理的成见。怎幺大哥才离开没多久,一切就又变了样?

    黎久歌挪了一只肘,靠在桌案上,支撑住那因酒意而觉几分沉重的脑袋,然另一只手上捏着的酒杯却未曾闲停过,不断地往自己嘴里倾饮,杯空了再斟、斟满了再饮。

    「君胤你别──」殷神风何曾见过向来冷静的黎久歌这般喝酒,赶忙便要阻止他,然而手臂才抬起,却突地思及,黎久歌平时压抑寡言,或许几杯烈酒下肚,抹去他的理性思索,方能让他抛却顾忌与抗拒,将心中的烦闷和盘托出,遂收住了冲动,隔桌静静地望着他将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嚥下,直到黎君胤持杯的手腕重重一落,闷闷撞在桌案上,止了动作,半晌,一阵低沉喑哑地嗓音,带着惺忪微醉之意飘飘忽忽地传来:

    「是她说她喜欢我,让我考虑……我答应了,可是……我对她,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殷神风听见事实,压抑地瞠大了双眼,彷彿他所听见的那段话,不该出自于黎久歌口中,「怎会……你既对她没感觉,又怎会答应她呢?」

    黎久歌性格爱恨分明,又向来排斥女人,若他自己心里无意,即便让人告白了,也断无懵懂接受的可能。

    「呵……」黎久歌扯出一抹苦涩荒谬地笑,嗓音因烈酒入喉而变得更加粗哑,他答不出,只是又嚥起了酒。可是他心里明白地知晓,那日,自己是让向云烟给激得慌乱了思绪、慌乱了选择。

    太不堪、太愚昧,他说不出口,然这一切的荒谬却加诸成了黎久歌在心中对自己的厌弃与蔑视。

    在府里,他分明自觉资质不低于任何人,却要让父亲与兄弟们日日轻视、奚落,他是哪里错了?哪里做得不好?要这样天天让人踩在地上?!他愤懑、他不满,可在自己将身边的一切搅成一蹋糊涂时,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无能且可笑的存在。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不管是向静妍、还是张芳菲,身边的一切,好似都在自己的愚昧下成了一个个荒谬的错误。

    「你不说,二哥不勉强你。可那张姑娘……必是十分伤心吧。」殷神风不敢想。张芳菲对于黎久歌那毫不掩饰的女儿心思,他亦是看得一清二楚。

    黎久歌又扯出了一抹荒凉的苦笑。他见过女人的千百种面貌,对男人献媚的娇谄、对庶子轻蔑奚落的刻薄、母以子贵的得意跋扈、官家女眷们的娇纵任性、卖弄争妍,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哭得那样花容失色,哭得好似痛得让人撕裂了心肠,可是,看着张溶溶恸哭的容颜──他心里却生不出一点不捨、一点同情,只觉得厌烦、躁怒。

    大哥曾说,若有感情,人生便能更充实、更饱满?可跟张溶溶在一起时,他只觉得烦躁难耐,心里那片荒荡的空虚,压根未曾让人填满过。

    自己,寡情至斯呵。他凉凉地嘲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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