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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久歌》〈章五六?舒城岁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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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久歌》〈章五六?舒城岁月〉#2

    时序递嬗,春往夏来。岁月沉静,转眼已至夏末。接秋之际,炎热稍褪、却仍未减温暖,甚是怡人。

    一日午后,向云烟因想凉秋将至,打算到街市上找间布铺,挑几疋布替家中众人裁製秋冬衣物。自离开汴梁至今,不知觉间已约有一年,只是遭遇太多,方让岁月走得快了,而当时随身衣物,不是早落在车驾坠落之谷,便是在奔走之中渐渐褴褛了。

    这一年来,虽在初春之时裁过春装,然去年秋冬衣物本已不足,至今又磨损得大半都不堪再穿。

    于是,主僕二人行于繁华市井街道之上,浏览着两侧的舖子,并循着印象,来到一家布铺。布铺主人取出布样,供向云烟与挽红览看。

    以往在汴梁、向云烟亲上布铺挑布为向延恩裁衣时,总不避讳使用质地最上等的布料,如今生活节制了些许,便未翻动那叠价格偏贵的布样,看了几款质地较为保暖厚实的棉料,并挑了几个适合黎久歌、岳清砚、自己与挽红的布色,与布坊裁缝大约沟通尺寸、支付前金,并约好了取衣之日。两人遂满意地自布坊离开。

    回家的路上,两人也不甚急,脚步徐缓,一面浏览着市集中的琳琅满目的店肆与摊舖,其中一个摆贩玉饰的摊位,吸引了向云烟的目光。

    摊位本身说不上起眼,不过就是一块垫了黑布的简单木桌,其上陈列着一样样饰品、珠玉。玉钗、玉镯、约指、耳珰、玉珮等等,各类皆有。

    然向云烟凝视的目光,却不似让这琳瑯满目的珍品给乱了视线,反像是让其中一样牢牢攫住了目光。她探出纤指,拈起其中一串流苏玉珮,细细端详。是一块略透白润的月牙温玉,以流苏丝绳繫住,并串上几粒同色泽的温玉小珠,看上去颇为典雅别緻。

    女儿诞于颠沛之时、养于简朴之中,不如自己幼时娇生惯养、让府中众人捧在手心上,生活优渥。但此串月牙玉珮,或许能为父母所赠之平安玉饰、给同样以月为名的女儿随身……

    「夫人可是中意这玉?」摊位老闆见向云烟端详那玉,凑近了探问。

    「这玉色泽温雅、丝串也别緻,想来价格必是不斐吧。」向云烟打量着那玉,应着摊位主人,却见后者无奈地低声一叹。

    「唉,这玉珮确实不差,可摆了几年,一直都没卖出去,想来还是太过朴素了一些,与其它玉饰摆一起,光泽稍逊,难引人注目啊……」老闆哀叹了声,看着向云烟甚是贪恋的模样,遂提议道,「若夫人喜欢,就当作个人情,便宜给妳如何?」

    「真的?」闻言,向云烟虽心知这是不必要的奢侈品,仍不免有些动摇。然而思虑之间,挽红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未及反应过来,一人无声站到向云烟身侧,一把牢牢抓住她手腕。

    「你是──」惊惶间,眼角出现一片灰,正是雷风帮之人惯着之灰。

    玉饰自向云烟手中坠落回桌面,让黑绒软布吞落了声响。她微微瞥向另一侧,只见挽红早让另一名同色衣袍的男子由身后反手扣住。

    摊贩老闆见状,虽觉气氛诡谲,却让陌生男子一身肃杀之气给吓得不敢反应,只得作势捡起落在桌上的玉珮,佯作擦拭。

    为何?!都过了大半年,为何雷风帮之人还未放弃?!向云烟惊然于心。自搬至舒城,他们一直都是低调出入,也暗中留意舒城内有无雷风帮之人,除了有一回暗地里睹见之外,几乎未曾遇过,为何──

    可越是惊慌,向云烟越提醒自己谨慎冷静,以思索脱身之策。

    「姑娘真教我等好找,这一年帮主可是一直等着您,走吧。」男人在向云烟耳边低语,随即状似轻轻牵着、实际暗含粗鲁力劲地拽过她,往回走去。另一人也捉过挽红,跟随其后。迴身间,向云烟使了个眼色给扭着身子挣扎的挽红,后者会意,知晓向云烟必有方法,遂安分下来,等待向云烟的指示。

    两人让男子给带至街道外围,渐渐走出人潮聚集的市集闹区。

    「姑娘们今日倒是安分,怎了,那小哥不在姑娘身边了?」其中一名男子见四下来往行人渐少,不禁出声轻蔑调笑。就在此时,向云烟猛然探出另一只手,往男子腰间拔出她早在一路上瞧清的匕首,作势往男人抓着自己的那手划去,后者反射性地惶然甩开手,她遂趁隙逃开,跑到挽红身边、亦朝她身后男人一挥。

    然她无意伤人,在对方鬆开挽红之际,顺势抛下了匕首,抓着挽红再度往街市人群中急奔,一下子就窜入了人潮之中,不见蹤影。

    「可恶!」男人拾起匕首,复追了上去,再窜入人潮后,却不敢过于大张旗鼓。向云烟正是因料及雷风帮乃江湖组织,纵使狂妄、也不想在此等寻常市井惹来无谓麻烦与注意,是故一逕往人群之中窜躲。

    此举果然奏效,几度仓皇回身探看,男人们的身影已渐渐自人潮之中淡远。

    「唉呀──」然而目光慌乱未察间,却硬生生撞上了伫立在城中公榜前、正要张榜的两名衙吏,更踢翻了两人脚边一个放置着几个纸卷的竹篓,几捲纸滚出篓子、微微鬆开。

    「对、对不住!」向云烟赶忙道歉,替衙役摆正竹篓,并将滚出的纸卷捡回,却透过纸背瞥见纸卷上绘着几名人像。向云烟凝眸多瞧了一眼,只见那笔墨轮廓,勾勒得与自己和黎久歌极其相似。

    她心一惊,将纸塞回竹篓,连连道了几个歉、不敢让衙吏注意到纸捲上的图样,随即拉着挽红快步离去。

    「好像是个秀丽有礼的夫人,可惜没能多看几眼啊。」其中一名衙吏望着向云烟离开的方向,咧了嘴笑。另一人则不耐地扯了扯嘴角,继续着手下作业。

    「快干活吧!」他将清去了公榜上的旧告示,从竹篓中抽出其中一张纸卷,正欲胶黏上榜版。

    「咦……这女人的样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旁衙吏望了眼摊开的纸卷,狐疑地歪了头。

    匆忙跑回巷弄中的小小宅邸、紧紧闩上身后木门那刻,向云烟与挽红主僕二人终于稍稍鬆懈身心,然驱策了一路的双脚仍微微发着颤,一时走不稳步子。

    那天夜里,向云烟又做了恶梦。她梦见自己让两名男人狠狠拽住,梦中轮廓模糊,可她辨识得出一人是雷鸣、而另一人则穿着着皇城中侍卫司之服,男人们庞大得无法抗拒的力道将自己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拉扯,几乎要将自己的身子拽成两半。而后,孟婆出现,对自己笑得悲凉。

    更深人静,向云烟惶然转醒、余悸未褪,而整座舒城正陷于沉沉的酣眠,仅有寥寥虫鸣,时而低响。

    在自己与黎久歌中间,黎月褪去了襁褓,正睡得安稳。黎月是鲜在夜中哭闹的,纵使平日饿了、不舒服了,也多只有几声嘤咛,自己或挽红便会敏锐注意到。女儿较之许多婴孩好带养许多,虽让向云烟欣慰,偶尔却不免对她的过份沉静感到诡然。

    『……阴司便是凭此,发现妳魂魄未净。』蓦地,她想起最初梦见孟婆时的话语,不禁为了话中所指,諰諰不安。她吐息浊乱,以手撑起了身子,靠着床板半坐起,却在扯动衾被时,惊醒了黎久歌。

    「云烟?」他努了努惺忪睡眼,微微张开一缝,发现向云烟坐靠着,面色有些许苍白,忧虑地朝她呢喃:「怎不睡?不舒服?做了恶梦?」

    他抬手揉了揉眼、揉去睏意,亦从床上坐起身、望着隐有几分惶然且不安的妻子,动作谨慎细微,不敢惊动沉睡的黎月。

    「久歌,我们离开这里,好吗?」然而向云烟一开口,却让黎久歌摸不着头绪。追问之下,向云烟方低声嗫嚅出、与挽红今日在舒城街市之遭遇。黎久歌听清,残余睡意给一扫而空,他微微凛起眉眼。

    「云烟,那妳想去哪儿?」他反问,虽是想尊重她的意愿,然而眸眼之间却郁郁舒展不开,似是仍有许多挂念。

    「都可以的,只要离开这里。只要跟九哥和月儿离开这里,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云烟便没有别的奢求了。」向云烟抓着被缘的纤指微微揪紧,透露了她心中的惴惴不安。

    黎久歌将这细微动静看在眼里,心中甚明,向云烟自从有了身孕以来,比以前更容易紧张不安、情绪起伏也强烈许多,纵使诞下了婴孩,却仍为雷风帮与皇城无止尽的搜捕而镇日栖栖惶惶,未有丝毫好转。

    如今,连舒城此地也被锁定,日后在此生活必是更加艰难与戒备。他明白,只有再次远走,才能觅得又一段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安稳。可他……还不能走远。

    看出黎久歌面有难色与挂念,向云烟捧起他的面容,柔声而问。黎久歌无有瞒她之意,将那日岳清砚告诉自己之事、以及自己仍打算取回佩剑的决心说予向云烟。

    向云烟能明白黎久歌对父亲的挂念、亦知那柄佩剑已是他此后唯一寄託,温顺地一笑,点了点头,儘管低敛的眸眼,仍可见几分失落。

    「会的,等这些事都了结,我便带妳远走,好吗?」黎久歌吻着她的额,作为一种许诺,也安抚她此夜的惶然。

    「云烟终究还是成为了久歌的累赘吗……」向云烟自嘲地一笑,却也释然许多,反倒是黎久歌听了这话,紧张起来,赶忙反驳。

    「不是这样的,妳不是我的累赘。能遇到妳,已经是我生命中莫大的缘分了,我很感激、很感激……」

    向云烟让他难得紧张的样子给勾惹出浅浅笑意,笑中带着几分湿润的感动。

    「我也是……」迎上黎久歌目光,她轻轻弯了眼角,在幽夜里那一双眸眼格外盈亮,宛若装了一湾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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