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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事君_分节阅读_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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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也帮元琛的母亲给你点东西吧,皇帝说,这是她从前很喜爱的一面玉佩,上头的璎珞还是她自己亲手打的,常年戴着。她去了后,朕留了下来做个念想,如今就送了你吧。

    双鱼急忙磕头,说不敢受。

    皇上既然赏你,你就收下。徐令说。

    双鱼不敢再辞,双手接过了。璎珞年深日久,显出陈旧之色,玉佩却细腻润滑,通体透亮,触手温润,犹如美人之肤。正面两童子笑颜相对,背面镂刻了喜相逢三字。

    双鱼叩头拜谢。

    皇帝叹了口气,说,上回咱们那盘棋还没下完,朕让徐令留着。你明日要走,原本这会儿和你下完最好。只是朕这身体不顶用了,你这丫头又不肯让朕,朕没精力再和你斗。先放着吧,等下回什么时候有机会,朕精神好了点,再和你走完它吧。

    双鱼心里忽地涌出一丝酸楚,却微笑道:臣女必定恭候,随叫随叫。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好了。其余事也没了。朕有些累,想眯一会儿。你走吧。

    他在徐令的扶持下,慢慢地躺了回去。

    双鱼深深叩拜,从跪垫上要起身时,听见榻上的皇帝忽又悠悠地道:“丫头,你是不是一直还在等朕做一件事?”

    双鱼心一跳,悄悄抬眼看了过去。

    皇帝躺在那里,眼皮依旧合着,神色平淡,仿佛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而发。

    双鱼的心里,确实一直还在等着一件事。

    从皇帝发罪己诏,太子被废迁离宫之后,那个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但她原本连设想都觉得是种不可能奢望的期盼,忽然如同被三月春雷唤醒了的惊蛰,一夜之间便苏醒过来。

    但这个希望,依然很快便破灭了。

    太子是倒了。但皇帝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直到这一刻,她父亲的身上依然还背着那个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罪名。

    迟迟未至的那个公义,她已经等待了十年。

    双鱼沉默着。

    “这件事,你再等等吧……”

    皇帝翕动嘴唇,用喉咙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双鱼最后拜了一拜,站了起来,朝外退去。退到门槛前,她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朝里望了一眼。

    暮色从那面西窗里斜射而入,透过一面深重屏风,光线便黯淡的近乎影影绰绰了。灯却还未掌起,于是最里的那个角落,显得便朦胧了起来。

    皇帝便安静地卧在那里,一只手没有放进被衾,搭在了床沿上。分明已经枯瘦,手背触的分明的青色纵横经络,还有凛冽如同刀斧削凿的骨节。

    这便是这位大兴朝在位了三十四年的武帝留给双鱼的最后一个印象。

    ……

    次日,还弥着淡淡薄雾的深秋清早,双鱼和舅父同坐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神华门。

    舅父在荔县的任期已满,皇帝也准了他的告老。

    这一趟离京,双鱼将随舅父一道回范阳老家定居。

    范阳是舅父祖籍。范阳卢氏,几百年来,本就曾是名满天下的高华之门。从此种菊东篱,田家桑麻。

    朝中许多人都来送卢嵩出京。除了平郡王,还有从前舅父在朝中的许多故交,包括刘伯玉,当然,还有双鱼的伯父沈钰。

    沈钰对双鱼的去处有些讪讪,曾提出让双鱼回归沈家。舅父问了声她,见她不语,便婉拒了沈钰的提议。理由是自己身边无女,早将双鱼视为亲女,如今已经舍不得放她回去了。沈钰当年理亏,提出这话,本也没抱指望,不过就是出于套近乎的目的,自然也勉强,今日前来相送,满脸带笑,十分客套,也亏的他脸皮够厚才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卢嵩立于道旁作揖致谢,再三请众人止步归去。挑担进城赶早市的菜农行经,见一群紫袍绶带的达官们围着一个清瘦的青袍老者作揖道别,未免好奇,忍不住也多看了两眼。

    送行之人渐渐终于散去。卢嵩上了马车,卢归璞和随行继续相送,行出十余里时,忽听道旁一个声音大喊:“卢大人,暂留步!”

    双鱼立刻便辨了出来,这是六福的声音。急忙让车夫停下来,卷起帘子往外张望看去。

    他们出行赶早,太阳此时方初升到了树梢。秋日的晨光中,田野上的白雾渐渐散去。路旁一座残破石亭,有两匹马系在了近旁一棵枝杈挂了几枚红彤彤残果的老柿子树上。

    一个年轻男子正立在路边。六福跟在侧旁。

    那个人,分明竟然就是段元琛!

    双鱼呆住了。怔怔望着他朝闻声下了马车、朝他迎过去的卢嵩走来。

    他面上带着微笑,目光明亮,迎着犹带深秋露意的晨风快步而来。渐渐走的近了,双鱼看的分明,他的发鬓眉梢处仿佛沾了些被晨雾所润的湿意。也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了。

    第38章

    段元琛箭步到了近前,双手托起正要向自己下拜的卢嵩,说,听闻老大人今日离京,故来相送,岂敢受老大人的礼。乐文小说网卢嵩被他双手稳稳托住,行不了礼,只好作罢。

    老朽致仕归田,不过一田舍翁耳,岂敢劳烦殿下远步至此。卢嵩说。

    老大人名重天下,在朝廷为国之重器,在地方为民之所望,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元琛早存敬于心。前些天在郡王府偶遇,惜乎错过当面承听老大人教诲的时机,今日老大人归乡,元琛前来相送,乃是理所当然。

    段元琛恭恭敬敬地说道,反而向他一揖至底。

    卢嵩忙反手相扶。

    这是十年之后,卢嵩终于再次见到了段元琛的面。他的心里生出了许多的唏嘘。他说道:“多谢殿下有心了。说起来,离京之前,老朽也曾想过先向殿下致一声谢。只是唯恐扰到殿下,思前顾后,还是作罢。机缘巧合,既然在此得遇殿下,便请殿下先受老朽一拜。”说完便要向他行礼。

    段元琛再次阻拦,露出不解之色,问所为何事。

    卢嵩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

    方才那面被撩开了的车帘已经低垂了下去。

    段元琛的目光越过卢嵩,投在了那面青色的车帘之上。清风拂过,帘子晃出了水波样的几道褶皱。他微微出神之时,听卢嵩已经在说当日他于戈壁里救回双鱼的事,立刻回过了神,道:“当日原本就是我不是在先,才会令她身处险境,侥幸挽回。老大人不加怪罪,便是元琛之幸,还谈何致谢!惭愧!”

    卢嵩摇头:“殿下此说,更见仁厚。恩德无以为报,往后唯愿殿下诸事顺遂,福泽深厚。”

    段元琛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六福便跑到那匹枣红马的近旁,从马鞍上解下一双黄泥封口酒坛,飞快地送了过来。

    段元琛道:“我听闻老大人好一口青曲米酿,今日老大人离京归田,往后再见亦恐遥遥无期,别无可赠,附上一对薄酒,稍助老大人解路上风尘,愿早日抵乡。”

    一旁卢归璞代父亲接了,向段元琛连声道谢。

    段元琛向卢嵩最后一揖,便退到了路旁,等着卢嵩返身上车。

    卢嵩望着面前这个有着剑般神采的青年皇子那双清明而沉静的眼睛,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外甥女被自己提点到最后,终于显得有些失去光华的眼睛,一时沉默了。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狠心说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殿下的一番心意。老朽这就上路了。殿下保重!”

    他转过身,大步往马车走去,须髯飘飘,最后在儿子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外甥女安静地坐在车厢帘后,见他上来了,起身扶持。

    卢归璞向仍立于道旁的段元琛作了个揖,便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越驶越快,渐渐地将那座有着巍峨城墙的皇城抛在了身后。

    卢嵩暗暗地叹息,道:“小鱼,你心里可怪舅父?”

    双鱼摇头,微微笑道:“怎会?我知舅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她说着这句话,思绪却有些恍惚,慢慢地飘回到了方才静静立于石亭道旁的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上。

    ……

    “殿下,真的不留下她?殿下要是说不出口,奴婢替殿下追上去!反正皇上原本也是——”

    六福望着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在官道上缩的快要成了一个黑点的马车,倒是一脸的焦急,终于忍不住催促。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不妥,慌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略微不安地飞快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他实在是不解。

    天未全亮,田野里还雾重露深时,七殿下便已来到这里,等着卢老大人马车的到来。

    七殿下的心里是喜欢沈家小姐的。这一点,在六福那日于鹿苑枫林边偶撞到他二人相对立于湖畔时的那一刻,便分明了。

    六福虽是太监,但并非完全不知人事。

    七殿下既然喜欢她,皇帝也曾有过赐婚之意,现在她人都要走了,他原本以为,七殿下这会儿至少应该会有所表示。

    怎么也没想到,在露雾里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人,最后竟然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送走卢嵩卢老大人?

    段元琛一语不发,慢慢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身回到那棵老柿树旁,抚了抚马鬃,解开马缰翻身上马,迎着朝阳,回头便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

    这个冬天,皇帝一直缠绵于病榻,病情反反复复,终于熬过了冬天,太医和朝臣们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场倒春寒,打蔫了御花园里刚刚盛开的桃花,也令皇帝再次倒了下去。

    接连几日,皇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意识仿佛也有些涣散。

    太医的口风,皇帝应该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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