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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深爱你_分节阅读_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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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庭君是在北京城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里长大的,几乎没有来过这样的水乡小镇。渡口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浣衣,看到他,羞涩地低下头,他经过,又抬起头来看他。他在想,嘉言小时候也是这样吗,她也会捧着木盆到水边洗衣吗?会把衣服打湿吗?

    他问了路,穿过大桥,走进了这座青苔遍地的小岛。

    他又走了十几分钟,问了沿路几个人,才找到了最里面的那栋老房子。房子的门敞开着,大堂内却没有人,只有隔壁过道的台阶上坐着个两鬓微白的妇女,正低头掰一盆豌豆。

    俞庭君走过去,问道:“请问,白嘉言是住在这儿吗?”他指了指旁边那栋房子。

    女人抬起脸来,目光在他脸上、质地考究的衣服上掠过,露出和善并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是啊,不过你来的不巧,她去地里了。”

    “地里?”

    “是啊,她舅母和外公都出去了,母亲和外婆身体不好,地里只能让她照看了。这个季节,油菜花熟了,过段日子就可以榨油了。”

    “榨油?”

    “是啊,榨菜油哦。看你的打扮,小伙子,你是城里人吧。你们城里人吃的那个油太贵,是我们这儿这菜油的三倍价格,实在划不来,所以咱们这家家户户地里都种油菜花,自己榨油,自己吃。”

    “嘉言也吃菜油?”

    “小时候都吃啊,这些年倒是到城里去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这个菜油好吃吗?”

    “好吃什么啊,炒菜有股味道,还不是便宜。不然谁愿意吃这个。”

    俞庭君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说不出的疼:“……她吃得惯吗?”

    “那丫头以前不是北京城里的小姐吗?听说她爸还是个了不得的干部呢,后来把她妈和她赶了出来,娶了个富家小姐,作孽哦。你说,这男人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呢?淑慧多好啊,嘉言多好啊,真是作孽。刚来那会儿啊,嘉言还有脾气呢,小姐脾气,嫌这嫌那的,说实话,我那会儿挺不喜欢这小姑娘的。但是,后来她就慢慢变了。”

    “变了?”

    “能不变吗?她再不是小姐了呀,得住乡下这片儿。她跟她妈回到这后,就跟她舅舅一家过了。你知道嘛?她外婆身体不好,外公也是老了,再不能像前些年一样了,家里还有一个表哥和表妹,都要上学啊,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工啊。人家说你这么小,这是童工啊,她嬉皮笑脸跟人家耍无赖,被人家烦了,骂她,她心里火的不行,但是面上也笑盈盈的,她也不还嘴啊。以前一言不合就要和人吵架的姑娘,硬生生给磨成了那么温和的好性子。这姑娘可真不容易,她的苦,她的忍,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的。小伙子,你要是她朋友,就帮衬她一点。现在她舅舅也去了,家里还背着债,她不知道有多难。”

    俞庭君愣愣地坐在水泥地台阶上,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年少时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印象最深刻的,那个总是扎着两条冲天辫的姑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叉着腰,指挥一帮跟班干这干那,明明是个女生,却比圈里绝大多数男生还要嚣张。每每看到那些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男生们跟小媳妇似的给她点头哈腰,俞庭君就特别不爽。

    尤其是看到他兄弟贺东尧也这么对这小妞的时候。

    他那时心里的一个念头就是——让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目中无人的小妞知道点教训,也要重振他们的雄风。于是,他那会儿站她后面时就狠狠揪起她那两根冲天辫,嘻嘻笑:西瓜妞妞!

    嘉言当时就炸了,当着一帮大人的面就跳起来,操起她爸给她新买的铅笔盒就砸到他脑袋上说,哪来的野小子!

    那天之后,他就和这小妞不对盘,尤其是有一次,他小姨给他送来了香瓜,他分了一半给东子,东子却屁颠屁颠地捧着到那小妞面前献殷勤。拿小妞瞥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他脸上,一指,说:我要他手里那块。

    东子犯难了,一边是是他兄弟,一边是他未来媳妇,这可怎么办是好?

    嘉言瞪东子一眼,说,真窝囊,撸起袖子就扑到他身上,和他争抢那块香瓜。他那时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妞下手又阴损,连他的裤裆都不放过,他为了保护小弟弟只好任着她抢走了那块香瓜。

    小姑娘下巴抬得都要戳破屋顶了,抓着那块“战利品”,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用贺东尧的话来说“那时候多傲气啊,多傲娇啊,她那时候多彪悍哪,在大院里都是横着走的,谁敢惹啊”。

    还有“我跟你讲,她可是第一个从你手里抢过东西的妞啊,而且抢完以后她就扔了。我那时候问她为什么啊。她说她不喜欢吃香瓜。我那个不理解啊,她就跟看白痴似的瞪了我一眼,说她就喜欢这种掠夺的过程”。

    以及“就你敢上课的时候揪她辫子,还叫她‘西瓜妞妞’”。

    往事如烟,他以为他不会记得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但是,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那些话后,他的记忆忽然无比清晰起来。他那时候为什么总喜欢欺负她呢?分明他是个性情孤傲寡淡的人。

    他想起那个曾经扎着两条冲天辫的小姑娘,那个嚣张跋扈、我行我素的小公主,而今这个豁达温和又隐忍乐观的女人。

    是什么样的岁月和经历,让一个人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呢?

    她完全可以撇下这个贫弱困难的家,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但是她依然快乐地坚持着,努力地经营,照顾她的家人。而他,却在她即将撑起那份天地时候狠狠地给了她一记重击。

    他忽然心痛地不能自己。

    原来记忆是这样深刻。他以为不被记挂的人,却是他寡淡人生里、晦暗年少时,唯一的光鲜亮丽的风景,一直蛰伏在他纵情声色的懵懂的时光深处中。

    如果岁月能重来。

    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

    再不让你离开。

    只是,你会接受这迟来的懂得和爱吗?

    ☆、第39章

    清明过后,嘉言就回到了学校。这些天学业不是很重,她却很不踏实,有一次回宿舍的路上和钱多多说:“我最近总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钱多多满不在乎地说:“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嘉言说:“不大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别疑神疑鬼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法治社会的,就算是变态也得掂量着点,你说是不?”钱多多安慰她。

    嘉言心想,也是,于是不再刻意关注这事。

    那一年的天气有点儿反常,分明还在春季,夏日的暑热就早早袭来。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可以看到身边已经换上各式各样的裙子和短袖衫的女孩。钱多多是个败家子,加上穿相也差,人又懒,一件几千块的衣服都不愿意手洗,甭管冬款的夏款的,一股脑儿团着全扔洗衣机里。这样一来,一年四季起码得报废几万块的衣服。所以,夏天刚来那会儿,她买衣服是最勤的。

    嘉言三天两头被她拖着往商场赶,看着她试穿、看着她买,心情别提多郁闷了。不过没法,谁让她兜里没钱呢。

    偏偏钱姑娘在这方面还有那么点公主病,衣服穿身上不好看她从来不怪自己丰满,一个劲儿说衣服“名不副实”,穿模特身上跟穿她身上两个样。

    有一次,她在一家精品店里看上了一件白色的露肩蕾丝长裙,穿模特身上跟仙女儿似的,飘逸地不得了,就硬要试穿。嘉言看看那模特,又看看钱姑娘今年又健壮了一圈的“麒麟臂”,委婉地规劝道:“我觉得这衣服的风格不适合你。”

    店长也委婉地拿来一条浅灰色短袖圆领高腰裙:“您可以试试这条,我们当季的新款,是老板娘自己设计的。”

    钱多多拗劲儿上来,死活不听:“我不喜欢灰色,大夏天的当然要穿白的了,不然还不得热死。”一脸你们“傻逼”啊的表情。

    嘉言扶额。姑娘,你不看看自个儿的身形,这露肩的能上身吗?你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多邋遢啊,穿白的头一天你就给整成黑的彩的了。

    店长没法,只好拿了大号的给她。

    钱多多换完出来,往那全身镜前一照,脸顿时黑了:“这什么破衣服啊,中看不中用,花架势。”

    旁边一新来的小店员听得也不乐意了,讽刺道:“您这身形,穿啥也都这样了,怪衣服还不如去医院整一整,抽个脂肪啥的,兴许还能挽救一下。”

    钱多多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小姑娘吓得躲到店长身后。嘉言驾住钱多多,死拉活拽把她拖了出去。这脸丢的!

    钱多多一路抱怨,说买衣服的心情都没了,都怪她。嘉言说:“是是是,都是我不对。既然不买了,咱这就回去 。”

    “行,去地铁站吧。”

    “姑奶奶,你糊涂了吧,这地方哪有通地铁?”

    “好像是哦,那坐公交吧。”

    说着说着天上就下起雨。嘉言把钱多多手里的东西拎过来大半,拍拍她圆润的小屁股:“快冲,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了。乖,看好你。”

    “收到!”钱多多大声应道,握紧小拳头卯足了劲往前面跑。她运气也真是好,正巧赶上一班车正要关车门,好不容易给挤了上去。司机把门关了,她才喘着气意会过来,忙道:“师傅,我朋友还在后面呢。”

    “等下一班吧,都这么多人了。”说完就呼啸而出,留给刚到的嘉言一排尾气。

    远远的,钱多多趴在窗口含羞带愧地望着她。

    嘉言笑了,对她摆摆手,又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路上小心,我自己回去好了。”发完以后一大滴水落屏幕上,她忙伸手擦去,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这一会儿的功夫,雨势就骤然大了起来,劈头盖脸朝路人砸来。嘉言吃力地拎起包,跨上了站台。这雨却像和她作对似的,斜斜砸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她衣服淋了个半湿。

    这个时候正是黄梅天,阴雨连绵的,但这么不巧,正好让她赶上这季节的第一场暴雨。下这么大的,往年也不多见。

    站台上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过手里只有一把迷你阳伞,直径一米都不到的样子,能撑一个人顶天了。她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伞,犹豫着说:“要不一起撑?”

    嘉言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撑吧,这大热天的,我就当洗澡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收回了伞。车来了,她走了。

    而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嘉言百无聊赖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迟迟不见她的那班车来,她只好拖着大包小包往站内走了走。奈何雨越来越大,无处不在,嘉言真有点破罐破摔的念头了,干脆就站原地任它淋个彻底,打算回去再洗个热水澡得了。

    这样的大雨中,白嘉言的面孔也是温润如玉的,哪怕不在笑,眼睛里也有豁达的笑意。隔着车道,俞庭君就像痴了一样望着她,心里踯躅、又含着隐痛,那么急切,却又望而却步。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二十多年肆意的岁月里,有这么一刻的不舍得和不敢。不敢上前,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去。所以,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远处凝望着她。

    但是,当过路的一辆车溅了她满身泥水,她皱着眉却满手东西不能动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快步过去,不由分说抢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嘉言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不由怔在那里。

    俞庭君也顿了一下,沉声说:“去哪儿?我送你。”

    嘉言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还给她:“不必了。”

    她漠然的态度刺痛了俞庭君,再怎么假装平淡,心里的悲意也忍不住冒出来,眼睛却冷冷地盯着她,说着言不由衷的狠话:“去哪儿?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白嘉言,你要知道好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嘉言忍不住就笑出来,抱着胳膊,抬起头来缓缓看定他的面孔,眼神讽刺:“俞庭君,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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