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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乡村小说 -> 暴君（繁体）全文免费阅读 第三十六章 冲动
- 第三十六章 冲动
景昀在那一吼之后就失了力气，颓然靠坐在椅中。他用手覆住双眼，喃喃道：「朕的心意，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菁宸心中震颤，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然而不管她是否听错，这件事情上她都不愿意正面回应，她轻声说：「陛下批了一天奏折一定累了，我去让厨房做点宵夜送来。」
「你总是这样，从来不愿正眼看看我。」景昀自顾自低声说着，也不看菁宸的反应，他甚至都未曾察觉刚才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陛下，您太累了，我去——」
「别走！再陪我待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景昀移开手，眼中好似有水光闪烁，菁宸看得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就傻傻的立在原地看着他。
被菁宸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景昀尴尬地将视线转向案上燃烧着的龙烛，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太过直白，回过神来时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然而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将真实的心情告诉别人，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展露于人前，他还曾以为，他的心早已经如钢铁般坚硬。
「今日朝堂上那帮老臣联名上书，要我赐死叶白。」
「什幺？」菁宸悚然，但转念间就明白了，这些时日景昀表面上荒废朝政沈迷卜算，甚至将几位勇敢直言的谏臣贬回老家，朝堂上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现在这种情况还敢直言上书的人是真正为社稷着想的，陛下準备怎幺处理他们？」
景昀冷冷道：「当然是贬。」
菁宸面露难色，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劝一劝他，景昀却忽然叹了口气，「钢极易折，这些老臣脑子都是一根筋，让他们回家歇着是保他们的命。」他低头看着手心，声音有些晦涩：「每个人都告诉我，从我当上皇帝的那刻起，就再没有自我，只能有天下。我再没有私事，心里想的必是天下事、关心的必是天下人。可笑，为什幺从没人问过我，我究竟愿不愿意当这个皇帝？」
景昀突然吹熄了蜡烛，案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菁宸站的地方还有氤氲的光亮。景昀坐在黑暗中喃喃：「你知道幺，我曾经以为，世界就是这般黑暗的样子，什幺昼夜更迭，什幺日升日落，不过是外人编造出的假象。人人都活在黑暗中，我救不了别人，更不能拯救自己。」
景昀本来就穿着玄黑色的衣服，此时此刻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菁宸眯着眼看也分辨不出他的人影。菁宸忽然想起前几日遇到的那个老嬷嬷，她好像提到过景昀的小时候，但很快就闭口不言了。菁宸回想起老嬷嬷当时苦涩複杂的神情，再看看眼前淹没在黑暗中的人，心里隐约产生一个猜想，却又觉得太过荒谬。她犹豫着开口问：「陛下小时候……是否过得有些坎坷？」
没想到景昀听了却是轻蔑一笑，他讥讽道：「想什幺呢，朕是皇帝，别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朕，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黑暗隐没了他的表情，但却没能掩盖他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菁宸看在眼里，心没来由的抽紧，嘴上却淡淡道：「哦，没什幺，我瞎猜罢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寂静，菁宸一个人站在光亮中着实不舒服，她找来火折子，走到书案前準备点蜡烛。「对不起。」
「什幺？」
「……没什幺。」
烛火点燃，室内恢复了光明。景昀仍旧是往日水火不侵的冰冷模样，方才的情绪波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觉察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菁宸正要后退，却不想被景昀一把抓住了手腕。
「放手！你要做什幺？」菁宸用力挣却挣脱不开，心中越来越慌，往日的噩梦彷彿就要重演，她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眼前人的身份，另一只手直接去掰景昀的手指。
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景昀也愣了一瞬，他只是想多留她一会儿，却没想她竟如此抗拒和惧怕自己。菁宸眼中含泪，挣扎的手却使不上多少力气，眼看着她白皙的腕子上多了许多红印指痕，景昀最终心疼的松开了手。自作孽，报应不爽，活了这许多年，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懊悔和痛恨自己。
手上的力道松的突然，菁宸足足后退了五六步才站稳身子。短短一瞬，她已惊出一身冷汗，此时身体仍在止不住的颤抖。「想不到贵为九五至尊，说过的话也如同放屁。」菁宸用眼角瞥着景昀，毫不掩饰脸上的蔑视。
「沈菁宸！你不要以为朕喜欢你就不敢杀你！」景昀也动了真怒，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菁宸就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在她刻意夸大的笑声中，景昀的脸色越来越黑，甚至可以听到他攥紧指节发出的「咯吱」声。
「哈哈哈陛下你真是幽默，你以为我是什幺？一个专供人取乐的哈巴狗？玩腻了就扔在一边，心情好了就逗弄几下，我还必须得摇头晃脑的心怀感激？」菁宸夸张的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看到景昀阴沈的表情后更产生了一种报复发洩的快感，她盯紧景昀的眼睛，一字一字说：「我告诉你，你的喜欢我不稀罕。我沈菁宸从始至终、从头至尾、从现在到将来，都决不会喜欢上你！」
老人们常说，人的体内有一善一恶两个魂魄。人性本善，平日里的行为由善主导，然而一旦冲动起来，恶的一方就会出现，造成或不忍直视、或难以輓回、或抱憾终身的后果。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曾经某些夜晚的景昀，还有，当下此刻的菁宸。
菁宸最后几个字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震得房梁上的积灰都扑簌簌落下不少，然而一吼之后，听着耳边隐约的回音，菁宸的膝盖忽然又些发软，「我这是……做了什幺啊！」菁宸心中懊恼，即便是个普通人，被她这样一吼估计都得气的冒烟，更何况她吼的是景昀。
缩着脖子抬头去看他，菁宸嘴角有些抽搐，「呦，他这反应还真是……颇有大家风範。」景昀仍维持刚才站立的姿势，眼睛虽看着她，但空洞而没有焦点。「是幺？」景昀不怒反笑，笑意十分凄凉，「早该知道的，可笑我竟还有奢望…… 」他挥挥手，淡淡道：「你下去吧，把王福叫进来。」
看着菁宸决然离开的背影，景昀觉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他闭了闭眼，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直到走出朝阳宫的大门，菁宸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她将景昀今晚的反常简单粗暴的归结为连日操劳引发的头脑不清醒，她暗暗祈祷，明天景昀一觉醒来，千万要把她今晚说的话忘乾净！
正往外走，朝阳宫内传来隐约的骚乱，菁宸懒得理会， 只大概听到了「晕倒」、「太医」几个词，也不做细想。不远处小珠早已早早等在那，见她出来就笑眯眯地迎上，叽叽喳喳地讲述今天遇到的有趣事。菁宸听得愉快，逐渐将朝阳宫的事情抛出脑海。这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菁宸不知，就在她开心地听着宫内趣闻时，有些人却正在鬼门关外兜着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