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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耽美小说 -> 采薇全文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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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左右摆了摆头,示意我并不在意。

    “这不是你的错,我却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了你的身上,对不起。”

    我略带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人在他们面前算不上脾气很好的那类人,我曾碰到过他因为实验的同事记录错了数据而严厉地指责的时候,面对我却总是没有脾气。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程度的生气,也快的仿佛是昙花一现,转眼却向我道歉起来。

    我实在是难以发声说话,便仰起头看着林熙明,他正是最沉稳成熟的年龄,浓眉压着的凤眼之中全是我的身影。我按着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碰了碰他的唇角。

    抛下的炸·弹在不是很远处爆炸,大地颤抖着承受猛烈的冲击。我从林熙明怀里出来,靠在他身上翻看起带出来的书。外面那些破空声爆炸声尖叫声房屋倾倒的声音像是阿鼻地狱被撕裂开了一个口,让那些绝望的恶鬼游荡到了人间。而我却像是在蓬莱仙岛,或是什么一方独静的桃源。

    第9章 第九章

    十四

    等日军的轰炸机得意洋洋地回去之后,躲藏的人们才从山中渐次出来。我回到之前的教室,却发现那里已经变作了一片废墟,还未燃尽的木桌木椅仍旧烧着,像是地狱还未离去的模样。

    林熙明去找杯子接水,我独自站在废墟边。昆明的这片地方靠山,土质很轻,被炸|弹炸开的气流扬起的尘土浮游在空气中久久没有沉下,呼吸之间便充斥了我整个器官,脆弱的咽喉痒得令人抓狂。我掩住口鼻,却还是挡不住那木头焚烧后的味道,这味道总让我回忆起一年前的南开,书籍被大火吞噬,化为飞灰的样子。

    幸好,幸好走之前还记得带上了那几本书。

    四周都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炭黑与血红像是不要钱的墨水泼洒在黄土之上,悲戚的哭声混在焦急救助的呼喊声中,我看见半个钟头之前还在托腮认真听课的学生半身是血,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胫骨尖锐的断层刺破皮肉赤|裸裸地露出。我记得他时常来我这蹭课听,叫张岭,喜欢打球,现在却是疼得冷汗浸湿了头发,躺在脏污的废墟之中等待着临时编织的担架带他去医院救治。

    我几乎用气声问了两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告诉我,他是被倒下的墙砸中了腿,而如今昆明的医疗条件根本不可能给予太多的治疗。

    “那……他会怎么样?”

    “这条腿……”医生也不过三十未到的模样,书卷气像是刚留学归国的学生,“怕是保不住了。”

    现场编制的担架匆匆忙忙地赶制好,三五个人把几近疼昏迷的张岭抬上担架,又赶忙地离开,我目送着他们远去,前不久偶遇这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的画面充斥在脑海里,他穿着标有清华1911的无袖背心,拿着篮球从我身边跑过,笑着与我问好。

    我不自知地握紧了拳,却又无力地松开。

    “维华”,林熙明拿着杯水快步向我走来,“润润嗓子。”

    我含了口水在嘴里,看见何毕在不远处像是幽灵一般缓步游荡着,“原来到哪里都逃不过啊”,他看见我和林熙明,便走近了说道。

    “是的。”林熙明接过我喝完水的杯子,叹了口气,“维华你的那几本书我给你放在校舍里了。”

    “好的”,我应了声林熙明的话,“我们先是中国人,再才是学生、是教授、是医生、是农名……”我敛下眼看着地上肮脏的暗红血迹,“逃,是永远逃不过去的。”

    “逃不过去吗?”何毕喃喃道,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我其实有觉察到他封闭住了自己,躯壳来到了昆明,灵魂却被自己束缚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就像是在长沙的我,在这混乱的战火时代里迷失了自己,只是麻痹在满满当当的课业之中,置身在忙碌里,得到了麻木的充实,却失去了自己的真实。

    “你逃出后为什么会想着来昆明?”我问道。

    “我不知道”,何毕略略摇了下头,“我不知道该去哪,只是听说了清华的校友都南下来到了昆明,就来了。”

    林熙明去找路边的学生借来一个口罩,递给我,我接过戴上。

    我们三站在嘈乱的废墟中央,眼底甚至还有熊熊燃烧不愿熄灭的火的倒影。

    “你恨日本人吗?”

    “恨!”他毫不迟疑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我不认为你恨”,我的声音很冷淡,透着一股子不愿相信他说法的情感。

    何毕怔楞了一下,显得有些愤怒,却又因着我是教授,不愿对我无礼,“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林熙明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个眼神示意我没事,他点点头转而去帮其他伤员转移。

    “你做过什么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没多少神采的黑色眸子,像是一潭死水,隐隐透着腐败的气息,“你并没有做什么,你只是在逃,逃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

    我指了指那些在倾倒的建筑中收拾着残局的人们,大多都是穿着清华衣服的学生,“你与他们不同,你没有希望。你可还记得你那篇令我眼前一亮的文章”

    “哪……哪篇?”

    “五四明志那篇,你在文末说道‘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借用的文天祥的《正气歌》作结,余韵留长。可是你现在呢?你可有效仿秦张良椎、汉苏武节、严将军头、嵇侍中血的勇气?”

    我直视着他,严肃地问道,“你如此的颓然,让我如何信你恨日本人?”

    “我……我也想为小小报仇”,他仰头看着天空,那里还有着轰炸机划过的痕迹。

    我叹了口气,这种关乎精神支柱的东西的的确确是要人自己去想的,只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看好的学生这样一天天浑浑噩噩,像是被抽去了脊髓,空有着不愿意屈服的脊梁骨,却失去了内里支撑的力量。

    他需要希望,哪怕这希望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是万恶之首,带给人无尽的痛苦折磨。

    可是疼痛往往是真实的,人如果不疼了,麻木了,就与死亡并无区别了。

    “我们往往迷失在鲜衣怒马的幻想之中,却苦于捉襟见肘的现实,想与做,有时候相差的只是一点点的希望。你希望为小小报仇吗?”

    “希望。”

    “你希望回到北平吗?”

    “希望。”

    “那就尝试着去做吧”,我勾起一个微笑,“老师并不想看到你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混沌度日,你还年轻。”

    我看见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闭上眼道,“我会好好想想的”,他睁开眼睛,对着我略略欠身,“谢谢先生,先生费心了。”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这样绝望地蹒跚下去罢了。”

    何毕离开的脚步有些趔趄,像是黑暗中的人在摸索着灯,或是迷失的船开始抗争洋流。我转过身去找林熙明,却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我认识这是我们书籍资料的管理员,寡言少语吝啬颜笑的古稀老人,因为姓陈,我们大多尊称一声陈老。

    陈老拿着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看见我面前这片方才上课的教室的废墟,怔了一瞬,眉间的皱纹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上数笔。

    我略觉惊诧,管理图书的陈老不应是在记录需要重建或是修缮的教室的,这个工作往往是学生们来做的。

    “陈老,咳……你这是?”

    陈老浑浊的眼瞳蒙上了一层雾色,“常教授啊,我们又失去了十来本教材啊!”

    “什么?怎么会?!”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间教室后方”,陈老指了指废墟中烧得漆黑的墙角,“堆着才从重庆抢运来的傅斯年傅教授的部分善本,这一炮下去,又变成一地灰烬了啊。”

    我……我根本不知……那还有书未被我带走。

    陈老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说的人,沧桑少有笑容的脸上,连那一条条的皱纹都在颤抖着。

    “南开的图书馆在日机的轰炸中全部被炸毁,北大图书馆里的书由于时间紧迫几乎没有抢出基本,梅校长本通过顾毓琇联系将图书馆中书籍运往重庆,南渡之时只带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还是在重庆。却万万没有料到6月底……约莫是26、7的样子,梅校长收到顾毓瑔的急电,在前些日子的轰炸之中,一屋子的书……全部焚毁,化为灰烬。”

    我浑身犯冷,像是那次落水在寒冰刺骨的池水里,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点点地钻入骨肉,让人瑟缩着想要找到一个狭小的缝隙,把自己团成一团发抖。

    “清华、北大、南开,三校数十年所藏图书几近全部……”

    陈老低哑的声音颤抖着消失在了昆明的空气之中,少有表情与情绪的古稀老人眼角湿润,眨不回去的浊泪一滴噙在眼角的皱纹里不肯落下。

    “现在联大多用的是傅斯年教授设法将前期疏散到重庆的那13万册,大多是中外善本,这算得上是最后一批书籍了”,陈老拿起水笔用不甚美观的字体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现在又烧毁了十来本……到哪,都躲不过这炸|弹。”

    如果……如果我知道那里有,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烧毁了。

    我余光看见了林熙明向我走来,我几乎是跌撞着去找他,我握住他的手腕,紧了又松。他被我吓得一惊,却又毫不迟疑地回握住我。

    “维华?没事了,没事了。”他有些慌张地抱住我,却因着在人们面前,只是轻轻环住了又松开,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这样,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我只觉得很悲伤,那股挥之不去虬曲在血管里、刻在骨子上的冷意缓缓流淌成了某种燃料,或许是柴、或许是煤、或许是油、或许是硝石、是火|药、是一种易燃易爆的情绪,这燃料终于迎来了那一星致命的火花。

    我看见林熙明慌忙地伸手抚去我眼角的湿意。

    我悄无声息,连自己都未发觉地哭了,而内心却像是在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真的难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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