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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_分节阅读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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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两处亭台,一座仙桥,溪水潺潺,深处便是那赏花楼。进了楼下厅堂,两排黄花梨交椅,中间夹着梅花洋漆高几;正中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堂上一幅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两旁配了鸾凤和鸣的对联。齐天睿瞥了一眼:真真糟践一幅好画。还不如从前的画案、画屏、贵妃榻来得得意,如今只比那衙门公堂还呆板。两厢雕空玲珑板壁隔出东西各一间,人多簇拥,目光跃过人头依然能瞧见那厢墙上满架子的书,不觉心笑:这也是费了心思,不知可安插些什么书?

    西南角处木楼朱漆,并不宽大,宾客皆止步于此。新人红绸款款而上,前头两个丫鬟捧着龙凤烛,身后随着六个喜娘,托着喜称、喜酒、各色生果捧盒,从踏上楼梯起口中便唱起喜词。

    及至楼上,猩红锦缎棉帘高高打起,红烛洞房里迎候的“全福人”自是大哥天佑之妻兰洙,还有齐允年的一对双胞小女儿秀婧秀雅也悄悄藏了上来,此刻帮不得什么忙,只管瞧着满身通红的新郎倌嗤嗤地笑红了脸:“二哥哥好标志呢!”

    掩下帘子,齐天睿大大舒了口气,这一步一正经的总算挨完,也管不得喜娘们还念念叨叨、成双成对地摆放捧盒,一把将红绸子扔进兰洙怀里,摘下喜冠随手丢到了条案上,一面解着腰带一面口中叫渴:“丫头!快倒茶来!”

    “哎!”小丫头秀雅得了令似地立刻颠颠儿着去倒茶。

    兰洙捧着手里的绸子惊得不知所以,这新娘子还当地站着、一身的凤冠霞帔盖着喜帕,这尚未对饮撒帐就被撇开算什么道理?虽说自己年纪轻、不大懂得这里头究竟多少规矩,可这没坐上龙凤榻就断了的欢喜结绝不能是好兆头。可瞧那位爷,早已把大红的喜袍脱了下来不知扔到哪里去,此刻一身的银袄儿细中衣儿,白恍恍的,自顾自坐了大口喝着茶,哪里还有要行礼的意思?

    一旁的喜娘们也惊得瞪圆了眼睛,好在都是府里的管家主妇们,深知这其中厉害,但凡传了出去,动了家法可就不单是这不管不顾的小爷,遂都咬碎了牙屏着气只当没瞧见。

    兰洙强自镇定,挽了绸子小心上前搀扶着新娘子往喜帐去。女孩倒安安静静随她走,想来那盖头底下也遮不住这一番冒犯,兰洙却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抚,只得轻轻覆了那冰凉的手。

    安置好里头兰洙又赶紧出来,冲着齐天睿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嗔道:“天睿,妹妹们都在呢!”

    “我耐不得了!”齐天睿叫苦,“嫂嫂,我记得莫大哥送了好几套衣裳过来,可是都在这儿?快取一套来我换上。”

    “嗯,伊清庄的衣裳多少难得,送了你二人一年四季的呢。”兰洙一面应着一面接了秀婧拿来的手巾给齐天睿擦着背后打了潮的发丝,“都在后头衣橱里,可统共就三套正红的,一套拜堂,一套明儿见礼,一套归宁,此刻如何换得?”

    “还顾得那些个!”齐天睿不耐,“谁还当真认得!快些拿来。”

    兰洙拗不过,只好去挑了一套花色双开并蒂,招呼一边的喜娘服侍他换上。齐天睿哪里忍得这些管家婆子们碰他,一蹙眉,再没人敢近身。总不能吆唤未出阁的女孩儿,左右无法,兰洙只得亲自上手。长嫂比母,实则这嫂子比他还小两岁,大哥总是摆了一副庙里供奉的模样,齐天睿从不亲近,唯这嫂嫂是个绵和人儿,又是当家大伯母的亲亲儿媳妇,从来府里有什么或是他要破了例求什么总是求嫂嫂,这便没有得不着。此刻伸胳膊抬袖、揽腰带,齐天睿十分自在。

    “好了,快过去,莫要错过吉时了。”收拾停当,兰洙推了他一把。

    “一天就这么几个钟点,怎的都成了吉时了?”

    “二哥哥,快些挑了那帕子啊,咱们等着瞧新嫂嫂呢!”秀婧秀雅实在等不得,两个小丫头从下生到今日也不过跟齐天睿见了几回,却是每次都被这么个“不长进”的哥哥逗得欢天喜地,因此上与他十分亲近,此刻一边缠了一个拉着齐天睿就往里头去。

    眼见新郎倌走向新娘子,喜娘们都赶紧托了盘子围拢了过来,喜笑颜开又唱起了喜词。齐天睿此刻换得干干爽爽,又饮了热茶,十分适宜,这才端详龙凤床上坐着的这一位:宽大的拔步床摆在这小屋内浩浩荡荡,红烛红帐,里里外外红彤彤,她这一身行头正对了颜色,坐在床上只沾了个边,身量果然是小,却坐得端端正正。

    听着喜娘高声吆喝,齐天睿应着声从喜盘中拿起喜称,轻轻伸在那盖头下,忽地一顿,这一天的繁杂随着那湿潮的衣裳统统不见,此刻心里十分异样的安静,像是在当行里接了旁人带来炫耀的宝贝,想瞧又不想瞧……

    喜帕慢慢挑起……

    厚重的妆粉不知是浸了汗还是沾了水,腻白的颜色这贴一块那贴一块,压在凤冠之下小小的脸庞像一碗没有搅匀的蒸酪;两条眉毛描得很是仔细,描成了一字连心,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此刻只像是那小画儿里起舞的宫娥,凸显着这上等的油烟墨,又浓又黑,一屋子的红都压它不住;眼帘低垂,掩了双眸,只能瞧见眉骨下微微凹进的眼纹,也避无可避地凝出一道厚厚的□□印;腮上的石榴胭脂似是精心揉晕,圆得那么妥帖,那么光滑,比匠人尺子下作的图还要来得确切,红红的,像桌上那对龙凤朱漆盘,圆圆的扣了;唇上用了一样的颜色,薄薄的,和进了一点金粉,烛光里头似闪闪流动的血,鲜红得让人发怵……

    鸳鸯戏水的围帐之下,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像一尊上了彩釉的娃娃……

    任凭喜娘欢天喜地的唱和帘子外的喜乐大声吵嚷,兰洙依然瞧得出新郎倌变了脸色,挑起喜帕那一刻的顽劣不屑荡然无存,此刻阴沉沉,面无表情,不觉轻声道,“天睿……”

    “拿水来。”

    牙缝里挤出的语声不大,旁人都不曾闻得,只有兰洙后脊顿生凉意:“天睿,这可……”

    “拿水来!”

    一声喝,似突然寒霜骤降把一切僵住,帘子外头吵吵嚷嚷的乐声更将房中趁得出奇的静。喜娘们这才觉出不对,都低头仔细瞧却实在瞧不出哪里不妥,妆容上得是重些,可新人本就是要图个喜庆,那胭脂的颜色和形状都是有说道儿的,再是忍不得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往后小两口儿关起门来,要怎样好看使不得?再者说眼前这位新奶奶虽不好看倒并未多出奇,莫不是这爷见惯了那风月场里的红衫绿裙,倒忍不得这良家女孩儿一点颜色了不成?

    铜盆托来了清水,盆架上是崭新的一块香宫皂,齐天睿接过手巾丢进水里,浸透了,挽起袖子略握了握便拎了出来,水只管滴答不住。手伸到她下巴处,两指捏了,齐天睿并未用力,只等着挣,却见那身子轻轻一颤,又安安静静。食指一勾,这才将那乱糟糟的小脸挑了起来,她随着抬起了眼帘,他却无意相视,湿漉漉的手巾一把贴在她脸上,连带了圆圆卷的刘海都打失了形状。再打开,整个妆容一片混沌,眼睛倒一眨不眨,依旧看着他……

    他手下的力道似很有把握,重得足够将那浓重的颜色擦干净,又不足以搓得糙、搓得疼,像在九州行里查看他亲自收进的物件,眼光犀利,下手极细,一寸一寸,似要将那几凡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多余都要剔除干净,细致到那凹在深处的眼纹,指肚轻轻摁了,细细揉洗;指尖传来的触碰只有妆粉与宫皂交替的腻滑,她像一件将将出土的陶器,在他手底下慢慢恢复着模样……

    “啪”一声手巾被扔回了水盆里,溅起一身,洒了一地,一众人的呆愕早已不足以牵动这房中哪怕一丁点的喜庆与怪诞。齐天睿抬手放下自己的袖子,“秀婧秀雅,掌灯。”

    “哎。”

    两盏龙凤烛齐齐聚拢,将那床边人照得清清楚楚:

    新月出水,细若白瓷,脱去了妆粉的痕迹,白净如此清亮,和着那残留的水渍似那恍恍的烛晕就要透进去,映出那里头水润的光;肤色腻白,眉色清淡,天生的两道水弯眉,恢复了形状,弯弯可人的小弧;小鼻挺俏,雪白如玉,洗过的鼻尖亮亮的,似秋露初降,清凉的水珠;唇这么薄,荷瓣弯弯微微含翘,擦去了浓浓的胭脂,小荷浅露的粉润;睫毛绒密,烛光碎洒栖在弯起的梢头,颤颤巍巍;一双眼睛无半分江南女儿那楚楚含烟的羞涩委婉,凹在眉骨下,一颗水晶深嵌,眼帘柔柔缓在尾梢处,勉勉强强遮拢,似掩非掩,清澈的湖水青蓝漫遮眸底,双瞳幽静,烛光里是透亮的琥珀色,一览无余,又百思不得……

    ☆、第11章 交杯空对

    ……

    “哎呀……”秀雅小小叹了一声,语声极轻,似是怕不当心吹动了烛灯,恍惚了眼前的景象。

    原本在一旁心焦不知所措的兰洙此刻落了汗,看着红帐下的人不觉暗自叹道,这回再没有不合心意的了,抬头瞧,那位爷正歪着头瞧自己亲手洗出来的新媳妇,神色中已是减去了将将的愠怒,却那面上颜色并无半分惊喜,眉头微蹙,沉甸甸的。兰洙只得轻轻抻了抻他的衣袖,“天睿,愣什么神儿,快坐啊。”

    秀婧掩嘴儿笑,“二哥哥看新嫂嫂看呆了。”

    周围嘈杂这才又入耳,“咳!”齐天睿干嗽了一声,回身,见喜娘们托了各色喜盘到跟前儿,最前头是两只小银碗,碗里盛着几颗小汤圆,齐天睿顺手拿了一碗扒拉进嘴里,甜甜糯糯的,就是凉了有些黏牙,又从另一只盘子捡起上一只斟得满满的龙凤杯,不待众人拦已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顺手丢了空杯子,又漱了漱口,“你们弄吧,我走了。”

    “天睿!”兰洙一把拉住起身就要离去的人,“你,你这要往哪儿去?”

    “我去前头应酒。”齐天睿应着,又瞅见一旁喜盘里的一大捧花生、栗子、红枣、桂圆,蹙了蹙眉:“莫往床上浑撒东西啊,回来我还睡呢。”

    说罢齐天睿抬步就走,留下身后一众人红彤彤的,托着两只交杯酒面面相觑,一只满,一只空……

    齐天睿从绣楼上下来,厅堂里的宾客已然被招呼到前厅赴宴,留下的都是讨赏的下人们,一拥而上,认得不认得的齐声唤二爷,齐天睿不得不应了几个磕头,撒尽身上揣着的喜包这才脱了身。

    素芳苑出来,远远地听见喜宴上人声鼎沸,隔着水搭了戏台子,阴雨的天那打十翻儿的锣鼓依旧热闹。细雨潲着,将才空腹一杯酒下去烧得五脏六腑滚烫,扬起脸,任那雨水打湿……

    这丫头的模样怎的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么些年在外头与人打交道,齐天睿自认眼睛毒、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也是为何他能在城北那昏暗的角落仅凭着一张模糊的画像将隐藏多年的人挖出来。今儿怎的倒拙了眼?若是旁的也罢了,可长成她这副模样,他怎么会忘了?并非是自己好色,只是这样一张脸,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过也断不会轻易忘记。那双眼睛竟然是透亮的琥珀色,又大又圆,即便不刻意,也是遮拢不住,所谓双瞳剪水于她都是过于浅薄之饰,因着颜色淡,仿佛整个眼眸都在漾着水波,深水清潭,看一眼人都似要淹了进去,不由人就挪不开眼,中了邪似的。双睫浓密遮掩不住,黑色的小刷子烛光底下在那淡色的眸中投下影子,像那月下湖水淡淡的树影,就是这一刻,就是这一个景象如此熟悉!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哪里?

    思绪越往深处去越纠缠,十年在外,他阅人无数,声色犬马,污沼浊地,笃定从未见过这干净的女孩儿,难不成是在他出府前?那是多少年前?为何今日这一见,竟像是很久前一桩未果之缘,忽地冒出来,如此清晰,却又怎么都抓不住。那又生又熟的感觉,让人仿佛猜谜到了最后一的关头,越想越急越不得,欲罢不能……

    远处传来两声重重的开场锣,冷雨之中齐天睿打了个寒颤,这才回了神,狠狠抹了一把脸,加快了脚步。头脑之中又是当下之事,今儿来贺喜的有齐家的亲朋至交还有许多是他这些年生意场上相交之人,情意多少先不论,下帖子的时候却是费了不少心思,齐天睿得势之后除了几年前老父大丧,这是头一桩连了齐府的喜事,府门为他大开,这里头的意思就多出许多,遂有那起子平日恨他到死的人今儿也备了厚礼,满面堆笑地登门道喜,让人不得不多存些心思。

    “天睿!天睿兄!”

    正走着,远远从那背影处传来人声,齐天睿驻足瞧,水廊桥上快步走来一个人,红彤彤的灯笼照着细雨辨不清,待走近方认得是转运使家的公子韩荣德,这一身锦缎华服喜庆比新郎官有过之无不及,衬得那细皮嫩肉、剑眉凤眼十足是个模样。齐天睿往他的来路瞧了瞧,“你这是打哪儿来?”

    韩荣德笑笑,“我原是跟着你往新房去,才见那庭院隔得有些意思,里头瞧了瞧就又出来看看,多少年不来,还真是有些认不得了,绕来绕去好一会子。”

    “内宅,浑绕什么。”

    “天睿兄,”韩荣德立刻挑了眉,“我打小常来玩儿的花园子怎的还成了内宅了?”

    当年韩荣德的爹韩俭行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主簿,四处攀附,拿钱捐了个水利通判,到了金陵自是不会放过尚有老太爷在京师的齐家,遂与齐允康称兄道弟,常来常往。韩荣德便随着也找长他两岁的齐天睿玩,只是常被揍得鼻青脸肿,两家尴尬;再后来韩家发达,便少有来往。韩荣德虽说也算读书子弟,却是玩遍了金陵城,与齐天睿自然少不得碰面,亦因着小时候的渊源争斗过几回,几次教训才明白他手里这点子花酒钱实在不足以与这财大气粗的钱庄掌柜逞脾气,反倒生出几分敬畏来,从此混得近,相安无事。

    此刻齐天睿懒理他的话茬,只管自己走,韩荣德紧了两步跟了上来,笑道,“天睿,你也是小家子气,今儿这么个日子怎的还用的是家戏?”

    “家戏怎的了,不够你听的?”

    “不是不够,压根儿也听不真章儿啊。不拘怎的,好歹也该请谭老板来两出给爷们助助兴。”

    “谭家班不唱堂会,你头一天儿知道啊?”

    “他不给旁人唱还敢不给你唱?”韩荣德不以为然,嗤道,“就算不给你面子也得给咱们嫂夫人面子啊。”

    正进了花廊下,没了雨丝侵扰,齐天睿脑子里忽地一闪,顿了脚步,“你说什么?”

    “哟,你是当真不知道啊?”韩荣德看着齐天睿似大以为惊,又转而道,“不过我也是今儿才知道天睿兄你的老岳家是谁。”

    “你知道他?”

    “你可真是赚钱赚昏了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韩荣德笑,“你那老泰山,换了旁人说不知道也罢了,你竟也不知道他是谁?”

    “谁啊?少给我绕圈子!”

    韩荣德被呛了也只管笑,用扇子点点齐天睿,“似你这等好曲子好戏又十分挑剔之人,难得入眼也非谭家班莫属。不想想谭家班出自粼里,那一街四坊的地盘上,谭老板又是哪儿来的呢?”

    “嗯?”

    “你那老泰山是个戏痴,为了听戏、唱戏,万贯家财都散尽,谭老板谭沐秋就是人家家戏里出来。宁老先生一辈子,也算玩物丧志,如今就落得那一套老宅院还没拆。家道虽是不济,却是用银钱堆出了不少名角儿,那个时候江南六大班哪个没在老先生手下唱过?只如今都□□了,倒回不去了。”

    齐天睿挑挑眉,想起那堂上一时有一时没的摆设,再想想如日中天的谭家班,只道:“既是养出这么多赚钱的,怎的倒不济了?”

    韩荣德撇撇嘴,“听说那老先生道‘戏如茶,只可品不可卖’。遂是只肯拿钱出来养,却不肯收钱进来花。”

    齐天睿闻言暗自笑笑,摇摇头,心道:叶公好龙,终究脱不开‘面子’二字,再喜欢也不过是拿来解闷儿,不肯屈尊赚戏子钱。宁玩物丧志饿死,不走下九流营生,老泰山果然矫情。

    瞧齐天睿不语,韩荣德凑了近前,眯了眼道,“天睿兄,我可听人说宁家小姐才貌过人,怎样?那盖头掀了,果然名不虚传?”

    齐天睿一挑眉,韩荣德赶紧双手抱着扇子作揖,“该打该打,冒犯冒犯。”

    想再多问一两句,可瞧着眼前人,齐天睿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一同往喜宴去。

    ……

    喜乐声渐渐远了,这才听到雨水扣打窗棂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厚厚的竹篾纸挡不住湿潮气,房中铜炉的香熏着依旧嗅得到雨水腥味;通红的喜庆在人们退去后空荡荡的,那颜色倒越发重,漫天铺地,没过头顶的狭窒……

    莞初轻轻地、轻轻地吁了口气,身子稍稍一松懈,左右依然无靠,背倒似越发扛不动,僵硬的骨头节涩得嘎嘎响,只得又坐端正些。一整日低着头,她像被湿泥压弯了的苗儿,觉着自己换了副骨头,再也直不了了。此刻终是只剩她一个人,敢抬起头睁开眼,却这满眼的红似小时候高热时候的天地,浑浑噩噩;头上的凤冠早已压得两鬓生疼,这千斤的高贵似要她这颗小脑袋吞吃了去,口鼻中依旧是将才那扑面来的冷水味道,还有那手劲,揉搓得她心里极燥又通身冰凉、越觉饥肠辘辘;那碗小汤团实在是太凉又太少,落在腹中只觉不适,交杯酒又过于随和,除了口中一点余香,什么都不见……

    举目望,八仙桌、香妃案,就连窗户根儿底下都摆满了各色点心,金皿银盘,上头盖着大红的喜字,只是让这一片薄纸一遮,任是什么都像祭品一般,不得入口。可此刻莞初的眼睛却是怎么都离不开,想着那许是有的酥香甜软,口中生津,肚子也咕咕叫,吃一个么?只这一个个叠得甚是仔细,若是破了形状,可是不好?这一屋子的摆设必是都有意思,明早定有人来要端了走,岂非尴尬?那就……不吃吧。

    越是想着不能,这饿越似逞了脾气在空荡荡的身子里浑撞,散了架般忍也忍不得。手下不觉握紧强撑着,忽被什么硌了一下,低头,鸳鸯帐下,红彤彤的缎面铺盖上撒满了“枣生桂子”。记得那娘们念完喜词,到了该撒帐的时候都犹豫了一下,应着规矩自是该把这红帐子都铺满,可那男人走的时候吩咐不许撒帐,人们似也都计较着不敢,倒是那本家嫂嫂说规矩自是不能坏的,亲自动手这才了了。原本挨着总嫌礼数拖沓,此刻莞初倒生出一丝庆幸来,低头轻轻嗅嗅,崭新的缎被熏得十分香腻,依旧遮不住生果的丝丝甜味。莞初心下喜,这么些个撒得乱糟糟,吃几个定不会显。嘴角边悄悄抿出个笑,竖着耳朵听,那远处的喜宴还是人声喧嚣,他断不会此刻回转,遂手指悄悄探出衣袖,捡一个,“嘶!”

    ☆、第12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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