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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_分节阅读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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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巧,姐妹俩当年出嫁也是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只不过,姐姐闵夫人嫁入了翰林齐府,端坐正房太太,莫说钱财如何,那高大的门庭便令人仰颈而望;而小妹钱夫人嫁入苏州城外一户员外家,虽说也算殷实,不过是靠田亩度日,并不比娘家强出几分。夫婿钱仰荀是家中独子尚在读书,钱夫人自幼也是琴棋书画,心思清高,嫁过来后一心服侍夫君考功名。小夫妻为此连生儿育女之事都耽搁下,好容易算是考下来入了仕,多少年下来方做到县丞。

    一奶同胞,只因着当年长辈们一句话,境况便从此不同,难免令人叹息。只不过姐妹两个却从未因此生分,钱家门是钱夫人掌家,闵夫人虽并不主事,齐允康却最是个宽厚仁义之人,遂姐妹俩但得时机便相互探访小住,十分亲近。闵夫人是正月里生人,可自夫君仙逝后便不再庆生,不过正日子还是收到了小妹钱夫人的贺贴和书信,并道二月初十正好钱仰荀要往金陵来有公事,钱夫人便一道跟了来探望姐姐。

    当日闵夫人接了信自是欣喜,更让她提了心劲儿的是钱夫人信中提到了小女文怡的婚事。钱夫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比齐天睿小几岁,早早在父母督促之下进了府学,去年成亲,娶的正是县太爷的千金,只待来年中举便是一顺百顺。这一桩心事算是放下,钱夫人便又惦记起了女儿文怡。闵夫人没有女儿,打小儿就十分疼爱文怡,提起她的亲事,做姨妈的怎能不操心呢?

    “瞧见了吧?”待莞初退了出去,闵夫人这脸上的颜色方缓了些,扭头看向钱夫人。

    齐天睿成亲时,闵夫人因着赌那一口气,并未下帖请自己娘家人,钱夫人这才是头一次见莞初,闻言微微一笑,“模样儿倒是难得,只是这面色虽好,身子倒单薄。成亲这些时怎的还是一副女孩儿样,可是有何不足之症?”

    姐妹虽亲,钱夫人知道莞初的来历却并不晓得那封休书和娘儿两个的约定,闵夫人不便明言,只凑近妹妹道,“天睿少在府中歇,那楼里,是空的。”

    “姐姐糊涂。”钱夫人笑着白了闵夫人一眼,“那楼里再空,她也是你齐府正经的二奶奶,西院里头早晚是她当家,你还拦得住?”

    “哼!”一语戳痛了闵夫人,“她当家?除非我死了!我就是死了也容不得她给我齐家祭祀!”

    “姐姐何苦说得这么绝?已然进了门,势头已去,还屏着这口气做什么?”

    “你是不知道,认亲那日我们老太太搂着她哭成了个泪人儿,那边儿大太太也说她长得像。你说说,我日日瞧着,心里能不气?头几日汤水都咽不下去。”闵夫人说着眼圈儿红,圆圆的身子都发颤。

    “既如此,就该早做打算!”钱夫人脸上的颜色也冷了下来,“你就是性子太绵软,你们老爷已经走了还丢下这么个蝎子尾巴膈应你,若是换了我,横竖不能依!她有闺女不嫌脸皮儿贱,咱是儿子,怕什么?拦不住进门,就让那丫头怎么进来,怎么出去!你这一辈子窝囊在她手里,咱们不过是败败她闺女的名节,又算得什么!”

    闵夫人从小就不如妹妹有主意,这一听,正合自己的心思,“我也是这打算!怎能容她给我齐家传后呢!这两年在身边绝不会让她好过,更况,睿儿也是这意思。”说着闵夫人凑到钱夫人耳边一五一十地把休书一事说了个齐全。

    钱夫人听着听着,眉眼上渐渐弯出了笑,只是口中却并不以为然,“你娘儿两个算是仁义了,还保她清白。”

    闵夫人圆圆的身子托在炕桌上,瞧着小妹话留半句的神情,不大明白。

    钱夫人嘴角轻轻一撇,“若依了我,进了我儿子的门,还留她清白做什么?横竖不留后便是。”

    闵夫人这才明白那话中的意思,摇摇头,“男人都是些偷腥的。睿儿虽说是见过世面,可毕竟年纪轻,那丫头又生了个好模样,洞房那天我就怕那销金帐里已然前功尽弃,有休书又如何?儿子若是再被人家迷了去,我才是哭皇天无泪!”

    看姐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惊,钱夫人也是心疼,“你放心,睿儿是个孝顺孩子。如今又成了气候,统共就这一个娘,他还能不供着?我也是想给你出口恶气,咱们都是女人,赌气如何抵得伤心?清清白白的,你娘儿两个不理不睬,人家也乐得走,到时候再闹起来,非弄个和离,各打五十大板,你齐府也是颜面扫地。再者,那丫头回了娘家,不过是苦闷几日也就罢了,寡妇还能改嫁,更况一个新媳妇?”

    “那……你的意思是?”

    “女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身子,心留下了,到时候一个空皮囊被扫出去,才是要了她的命。”

    钱夫人自幼语声就低,这一句说出来,越发阴沉。见闵夫人锁着眉,依旧不开解,又道,“姐姐你这些年为何苦?若是心里没有你老爷,苦又从何来?”

    话到此,闵夫人才算是明白,心里却仍有些放不在,“若是……天睿也上了心,那可……”

    “你也说了,哪个男人不偷腥?天睿这些年在外头经风历雨,什么没见过?你还当是那些初识女人、离了娘子就不得活的痴情公子不成?”钱夫人嗤笑,“那啊,也就只在戏文里有。”

    闵夫人闻言慢慢点点头,面上也有了笑,“这倒也是。”

    姐儿两个坐着喝了一刻茶,又说起了文怡的婚事,钱夫人道,“我是怨恨姐姐你的,早先小时候天睿多疼文怡,长大定要娶她的话也不是说了一回两回,咱们也说要亲上做亲。如今倒好,亡人一句话,活人受罪。”

    闵夫人赶紧搁了茶盅,“我又何尝不愿意要文怡?可你瞧瞧,这一大家子人,还有睿儿这孝子在老爷临终榻前领遗嘱,怎么驳得?”

    钱夫人轻轻拨这茶盖吧,嘴角淡淡一丝笑,并不答话。闵夫人想说三年后休了莞初,你家可愿意等?可想来妹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都事事拿尖儿,虽说命道不济嫁了个县丞,可听说那县是宫里的贡粮产地、极肥,几次府衙要提拔那钱仰荀都不肯走。如今钱家也是大宅大院,家境富足,小妹可说得是将将享福,如何肯屈尊让女儿做续夫人?无奈,只得叹了口气又赔笑道,“你放心,文怡的亲事我和天睿是定要管的。那般模样人品,这金陵城里哪家子咱们都配得。”

    钱夫人也展了笑,“这回来,我手上还真是有几户人家送来的帖子,想听听姐姐的意思。”说着钱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一页纸张,展开来。

    姐儿两个凑了一处,仔细地瞧着……

    ……

    难得一天得闲儿,莞初回到素芳苑便带着艾叶儿直奔赏花楼后头的小杂物耳房。这背阴处日头难得晒着,又紧挨着一间小丫头们上夜的屋子,屋中常点炉子,借了这光,耳房里头温湿正好,是一间最合适不过的阴房。腊月里头莞初就把这些时弄来的木头都存了进去,虽说一时半会儿的还不得用,可每日里来瞧瞧心里也欢喜。毕竟,这琴板难寻,齐府里头又到处都种的是富贵花草,只在靠近西院老宅子边上才存了这么几珠老白桐。腊月里连着几场雨打得枝杈乱糟糟,园子里修剪,莞初这才求着侍弄花木的妈妈们得了几根,桐枝粗壮,跟绵月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拖回来。

    看莞初轻轻用棉帕子擦板身试着干湿,鼻子贴得近,像精心的瓷器,搭手扶着木头的艾叶儿有些耐不住,“姑娘,当真要自己做么?玄俊这又没了下落,不如先拿出些银子……”

    “行了。”莞初蹙了眉,不愿听下去。玄俊再次下落不明,任是艾叶儿的哥哥多方打听、贿赂醉红楼的姑娘、茶房还有扫地的妈妈,都得不着信儿,那小姑娘像她新换的名字柳云儿一般不知飘去了哪里。可莞初心底笃定她还在醉红楼,还在那深不见底的牢洞里,又失去了踪迹只能是老鸨儿从中作祟。莞初也埋怨自己先前虑得不周,这么追着赎老鸨定是要加价,原以为有几个回合也便罢了,岂料他们竟是将人藏了起来。若是真识得这块璞玉,从此再不撒手也并非难料。只是,莞初还心存一念,那种所在都是认钱不认人,不会为着玄俊一个人耗费这么大的功夫,早晚要现身,此时更要尽心打听,多积攒银子。

    “姑娘,你莫急,”艾叶儿见莞初沉了脸也觉失言,小声劝道,“我哥哥还在寻呢,定能找得到。”

    “嗯。”

    莞初只管低头擦木头,帕子上浅浅的湿痕,这木头快熟了……

    “姑娘!”

    身后一声急唤,惊得莞初和艾叶儿都回头往门口瞧。绵月匆匆进来,“姑娘,巧菱来了,说大姑娘请你这就过去。瞧那面色像是有什么急事儿,又不便多说,只候在院门儿外头。”

    “哦?”

    莞初闻言赶紧收拾了往外头去,出了院门,就见巧菱丫头正是来来回回地走得不安生,像是什么事火烧火燎似的。莞初上前道,“这是怎的了?”

    “哎呀,二奶奶,您快去瞧瞧,我,我……”巧菱个头儿与莞初一般大小,这一刻握着她的手臂晃着求像是个两三岁的娃娃,“我们姑娘病了,却死撑着不让说病!过了正月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荤的膻的都吃不下,连粥都懒得咽,没人的时候就望着窗子外头,那眼睛里头空的,吓死人了。这几日走路都打晃儿,昨儿下晌一晕,险些就摔了。瞒着太太也便罢了,姨奶奶那边儿也不让我去!”

    巧菱说得急,却是一步都没迈出去。莞初听了这一刻也满是疑惑,“那你怎的跑我这儿来?”

    “二奶奶,您可不知道,将才我给我家姑娘呈了一碗红枣莲子羹,一口吃下去竟是吐了。”巧菱说着眼圈儿泛红,“这一回姑娘自己也吓着了,呆坐了半晌才吩咐我说去请二奶奶来。”

    “请我?”莞初依旧没明白自己有何用。

    “我想着可是想跟您说说?”巧菱说着这才扶了莞初抬步往东院去,又求道,“二奶奶,见了我们姑娘您可千万莫说我都告诉了。求着您能开解开解我们姑娘,请大夫来瞧瞧,哪怕让知会给太太和姨奶奶也好啊。”

    听这话,巧菱是已然撑不住,怕担待不起。莞初虽是满腹疑惑也紧了脚步,秀筠这般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惊动外人,只是,怎的连自己的娘都避讳了?

    匆匆来到东院正堂,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前晌,阮夫人定是在府里头掌事,莞初随着巧菱匆匆进了厢房,略在暖炉边暖了暖身子,挑起荷花粉缎棉帘。

    秀筠没穿大袄,一身鸭蛋青的薄袄绸裤盘腿儿坐在炕桌上摆着她的花样子。虽说是显得清瘦了些,可那脸色倒不像莞初这一路来想得那般憔悴,她面色本就苍白,此刻只觉更寡瘦些,眼圈也有些泛黑。

    莞初走进去也坐到炕桌旁,巧菱连茶都不及上就将房中的小丫头带了出去,只留下姑嫂两个。

    “觉着怎样?”莞初柔声问。

    “嫂嫂,”秀筠抬起头,寡白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听说嫂嫂娘家曾是宫中的御医,不知嫂嫂可曾传习得脉法?”

    莞初瞧着她不觉轻轻蹙了眉,这女孩的眼中不似从前那般胆怯,水灵灵的眸子朦了一层淡淡薄雾,让人瞧又瞧不清楚,不知怎的,莞初觉得那底下有什么十分坚硬……

    “既是身子不适该正经请大夫来瞧,我这点功夫怎敢造次。”

    “嫂嫂不便就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痛。”

    秀筠笑笑十分随意,又低头去弄那花样子。莞初坐在一旁,只觉这暖暖的房中,这安静的人静得异样,她不叫娘却叫了自己来,必是有什么非如此不可的情由。看她的笃定,这身子的痛处该是知道起自何处。明知莞初即便能诊得病因也不能开方子,那这把脉岂非只是……知会她?

    莞初伸手轻轻握了她,凉凉的指尖触在那细瘦的腕子上……

    心通通跳得擂鼓一般,莞初只觉得冷汗从头皮挣出,狠狠吸了气,依然压不住那似要跳出来的心慌,头眩晕,手脚冰冷,却这所有都遮掩不住指尖下那细滑如珠的流利,清晰的喜脉……

    ☆、第41章

    秀筠有孕了。

    莞初一个人呆坐在昏暗的拔步床边,看着眼前的喜帐暮昏之中沉甸甸、黑红的颜色,像堵在人心口的死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长这么大,莞初只当自己比那一般年龄的女孩儿们要见得多、经得多,于这生死么,说不得参透,却来来回回也走了几遭,没想到一时半刻的又被推到这悬崖口上,这才知道这心慌腿软、头晕目眩的滋味是不会多受几次就能安之若素的。原先自己在爹爹和二娘跟前儿还能赖着,还能不顾左右,再是疯癫搏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小命儿,而如今头上顶了个“嫂嫂”的名头,在这府里头边边沿沿儿的走,一不当心倒成了主事之人。……虽说,她被选中也正是因着身处那边沿之处,根本无人在意。

    秀筠,弱柳扶风、沉静如水的女孩儿。生在这深宅大院,富贵千金的小姐却无奈背了个庶出的身份。这印记就像那发配流放的火章,戳在脸上、化在血里,再也抠不去。自己的娘知书识礼却压在正房太太下,正经场子上连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全。莞初早就留意到只要方姨娘在,秀筠从不开口,并非不亲娘,实在是那羞辱在她心头太沉。这样的女孩儿早早积攒下比旁人多的心思,眼里容得下,口中说不出,沉默寡言,心里却主意极正。想起那一日她夜访素芳苑,为着一方帕子,与新嫁的嫂嫂登门周旋,虽是破绽百出可那那轻声细语的气势,犟得像一头小牛犊。

    想到此处,莞初的心咯噔一下!帕子!那方水蓝丝帕当日就瞧着蹊跷,四方宽大,根本就不像是女孩儿的东西。只是因着柔软的丝物,莞初才未多寻思,此刻想来,能让她不顾尴尬连夜找寻,绝不是一方寻常的帕子。还有那一日她为何苦求着要往庙里去?小堂听经,她嫌闷热往后堂去走走,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难不成……

    越想越惊,莞初的心思一团乱麻。从未给旁人主过事,这一回应着名儿自己是嫂嫂,小姑无奈求了来,实则,选中她怕也是那女孩深思熟虑下的考量。长辈们一旦知晓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弄得不好玉石俱焚;晚辈中,哥哥们虽亲女孩儿却难以启齿,只有两个嫂嫂,大嫂兰洙是个撑事儿的主儿,只可惜她是长房长孙媳,碍在阮夫人之下,秀筠心里再亲近也不敢真指望,挑来挑去,只有这连哥哥都不大见的二嫂嫂。

    事关重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莞初喃喃地不停地絮叨,一点主意都没有。将将把出脉时,惊得魂飞魄散,想着这心事点破秀筠还不得哭成个泪人儿?毕竟也不过十五的年纪,宅门深院经过什么?谁曾想,那女孩儿苍白的脸颊始终淡淡带笑,看着莞初,眼睛如此沉静。难不成这一有孕就生出了做娘的那股子力道?天地伦常,千夫所指都不怕,全然不见曾经的怯懦。待到莞初好容易缓过神,秀筠方轻声道出所求之事。莞初这才明白自己被找了来不是要来拿主意,是人家已然有了主意,不过请她来帮把手。

    莞初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恐是女人这一辈子最重之事,秀筠面上再镇定心里怕也是破碎不堪。不敢深问,只旁敲侧击,想问出那腹中胎儿的爹爹是断断不能,莞初只想知道那男人可已然知晓此事?“还不能留。”秀筠淡淡一句就将这话头堵了回来。莞初却也听出了这其中隐约的意思,来日方长,此刻这胎儿来的不是时候,还不能留。这句话可是那男人给秀筠的?她年纪这么小,若非背后有人支撑,再笃定也断不会有如此城府。他又是如何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女孩儿?

    如今,这一句话就算了却了一条小性命,秀筠此刻竟像染了风寒小病,只求莞初抓药来,吃了,便好了。莞初心里不觉对那男人生出了恨意,究竟是如何迷昏了这拘谨可怜的女孩儿,让她行下这苟且之事还要独自承担,如此心甘情愿、大义凛然,真真是,不耻!

    堕胎,这两个字莞初从前莫说想,听都不曾听过。她自幼习医学针是不得已而为之,一点皮毛只为救命,哪里知道什么药能把那小性命从娘肚子里剥下来,单是想一想就是一身的冷汗。若是二娘在就好了,或者……莞初忽地想起一个人来,腾地起身走到桌边,昏暗之中匆匆研磨,提了笔,还未落下又顿住。这话怎能说给他?他虽身在药王家,医理药典知道得比自己多,可毕竟是个男人,这闺房密事一旦白纸黑字落下去,清白如何说得清?除非……能见他一面,不妥,不妥……

    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浓浓一团黑,像这房中眼前一般,抹也抹不开……

    莞初颓然地跌坐,如何是好?秀筠把此事想得这么容易,莞初彼时不想吓她,只点头应下说一切有嫂嫂。记得当年二娘呼喊了整整一天一夜方诞下睿祺,瓜熟自落尚如此艰难,这生生剥离又怎会不痛?脉象上看胎气已是两月有余,再拖下去,恐更危险。如今那房中的丫头们已是有些瞒不住,秀筠的绣房就在阮夫人眼皮子底下,一旦事败,单是那羞辱就足以要她的命!

    从未像此时这般觉得无依无靠,可自己却又偏偏是那可怜女孩儿的靠。莞初深深吸了口气,罢了,那孩子不能留!就算是真有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在外头等着,这一时半刻的、在肚子大起来之前也已然不可能明媒正娶。即便嫁了又有哪个婆家能顶着这七月产子的羞辱?只是,堕胎事大,断不可草草为之,一旦闪失就是一尸两命。

    打定主意,莞初起身回到帐里,在拔步床下的水晶镜面里头,抠出一个小匣子。数一数,这是这两个月积攒下的银子,要想秀筠平平安安地保住清白,就得大把的银票砸,唯一的法子只能是……

    衣柜里一只朱漆木盒,沉甸甸地搬出来,打开,一叠一叠四方小纸,密密的小楷着点之下,一页又一页的工尺谱,或山,或水,或粼里小铺,五味人生,百转玲珑,都跃在方寸之间;目光落,琴音袅袅在便耳中响起,手指轻轻抚在角落的落款:杜仲子……

    卖掉,全部卖掉!

    ……

    江南的二月早早脱去了湿寒,嫩芽绽绿一夜之间爬满枝头。

    春意清凉,再不似冬天的阴沉,日头一出来便万物欣喜。落仪苑的姑娘们褪去冬袄,春衫细绸,花红柳绿,一时间,楼上楼下欢声笑语。倒不是恩客们要怎样,是这些女孩儿们自己玩起了兴致,都曾是各教坊、勾栏里的头牌,却自被恩客供养就不曾外头出堂,可这一身的才艺本领却从未生疏。暖春时候要与恩客们踏青赏花、到处游玩,不得空闲;只有这初春时节是姐妹们聚在一处切磋琴艺、互相比试寻乐的时候,一年一度,名曰:赛兰会。

    捧场评判的自是各家恩客和最亲近的友人,奖赏么亦是他们捐出的金银首饰和古董玩物,这也是一场比试。去年齐天睿从西洋弄来的一对祖母绿的水滴耳坠拔了头筹,最后赢去的是一曲定乾坤的千落。众人都笑往后你二人自己房里给了便罢了,何苦拿出来现?谁人不是偏向自己心仪的姑娘,却是这一热闹,搏得千金一笑,皆大欢喜。

    明儿就是定好的日子,姑娘们凑了分子钱,厨房里头早早预备起了酒宴。千落独自在房中调琴,想起那日上元节,她应着柳眉的主意原本是想留下他,岂料未曾行事自己心里倒慌,见了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一起吃汤圆、放烟花,他开怀笑,与她畅饮欢谈,一时竟是忘却今夕何夕,只望年年似今宵……后来,他被叶公子的小厮叫了走,千落虽心里不舍,却也松了口气,这些年,莫说是那帷帐之下,就是亲近的相拥都不曾有,这一夜如何能行事?更况,情意浓,又岂在床笫之前?那一夜对月抚琴,相思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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