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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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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炎赶紧命人安排,该出城的出城,该守城的守城。他带过来的兵士们,都是些见机的好手,霎那功夫,一切井然有序,一场骚动消散得无影无踪。

    夜云熙站在那粮草高处,有些软劲,想直接瘫坐了歇息,终是觉得这广庭大众下,是有些不妥,遂抬手将手中火把递还与先前城楼上那兵士,再低头寻着落脚处,要沿着麻袋小山上下来。

    一个低头俯身,便撞进一双精亮瞳色里。那远处马上之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这跟前,长身直立,仰面看着她,嘴角微挂,也不说话,大概是白日里二人才狠狠面对了一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那双深瞳,却又如璀璨星夜,无声流淌着无尽的话。

    她也跟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又想起白日里,那人一会搂紧了想要她,一会儿又要将命抵给她的痴憨疯乱之态,赶紧别头看月,再曲蹲了身子,试着一步步地往下滑。可这上去时容易,下来时困难,又有些心乱,脚下一个不稳,跟着就真真是从那高处滑下来,直直滑至他跟前。

    她一边抓了身后麻袋,止住下滑之势,将那一双白玉小足仓促往裙里藏,一边看着那面色丰富却仍不言语之人,开始讪笑着打哈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出来得急,忘了穿鞋子,这麻袋子上,硌脚得很。”

    那人像是终于忍俊不住,脸上瞬间光华乍现,犹如一道亮色闪过,却又刹那收了,俯身下来,只手过她腰肋下,只手穿至膝弯间,一个使力,将她抱起来,几步走过去,放在车辕上,悬腿坐着。

    明世安来上前来,她便抢着寒碜他:

    “明世安,你可真是好功夫,我这后颈,到现在都还在疼。”

    那明家小子刚要开口请罪,却又被凤大将军突来的举动,给惊得有些……呆。他便瞪了一双大眼,勉强合了刚张开的嘴巴,傻笑着朝别处张望——公主一个“疼”字,余音未落,将军大人那魔手,已经伸至公主后颈上,轻轻重重地揉捏呢。

    夜云熙看着那个鬼头鬼脑的机灵鬼,还有一边青鸾紫衣那两个装着看不见她的死丫头,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个拧身躲了,赶紧又起了个歪主意:

    “将军大人,我想吃面。”

    “……”那将军大人一只手僵在半空中,说不定满脑子也僵住了,公主要吃什么?这满城溃逃之际,哪来的面?

    “先前我站在那高处,看见那边街角有个面摊子。这兵荒马乱之时,仍在城门口卖面的,必定是淡定之人,他的面,想必做得也用心,肯定好吃。我今日连晚饭都没吃,还替你征得满城的民兵,这会儿有些饿了,你替我买一碗来,好不?”

    说话间,眉眼微动,唇角微嘟,裙下白莲,似在轻晃,言语中,有朗朗清风,慧质兰心,还有讨好卖乖,娇意相求。仿佛,她与他的之前种种,皆不存在,又仿佛,她与他,真地可以这般,小儿女情状,款款相处。

    凤玄墨便觉得,这月色下的醉心模样,有如梦幻,太不真实,可哪又经得住那娇娇一声求,一个转身,去那街角,替她买面去。

    大步流星而去,风行闪电而回。他生怕,等买了面回来,那痴心梦境,便幻灭不在。幸好,老天开眼,那小人儿还在车辕上悬腿坐着,静静等他。见他手中的面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便欣喜地伸手来接。

    他一阵迟疑,见那掌心,红迹隐显,新伤未合,他就恨不得,就那般端了碗,一口口地,喂她吃了才好。

    可那小人儿约莫是真的饿了,将手心往那广袖里一缩,用轻纱衣袖隔了面碗烫热,接过来小心端着,轻吹浅嗅,细细地吃起来。那认真模样,如一个山间野地来的豆蔻小女子,食一碗山珍佳肴,不太识得规矩,又纯真自若,叫那世间规矩汗颜。

    他就将那人和面齐齐盯着,目光如炬,沉醉于那他似乎从未见过的容颜,无法自拔。一如片刻前,仰头看着那光脚站在城头粮草堆上,举着火把,慷慨陈词的英姿。

    “大将军,你饿吗?”那小人儿突然抬起头问他。

    那一口一个的大将军,他听来,总有那么一丝寒碜之意,却又甘之若饴,只觉得五脏六腑皆熨帖。遂不觉摇摇头,顺口说到:

    “不饿。”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的面?”说话间,柳眉微挑,眼中,带着些顽皮挑衅。

    “……”他一时语塞,有些羞赧,又有些微醺,只好咧嘴笑了,又找些话来说:

    “卖面的老伯说,公主侠义,他请公主吃面。”

    “哦,是吗?……谢谢。”那人一边含糊着答到,一边垂头下去,专心致志,一口气吃完碗中面。

    又将空了的面碗递与他,直接抬了自家软纱衣袖,就开始擦嘴。凤玄墨便又是一阵心醉神迷,只觉得那说不出的娇憨之态,惹得他心尖子都在发痒。

    一旁的紫衣却看不下去,低头顺目,递过一方素帕子来,那公主斜眼一撇,一把接过,纤指微动,往手心里捏了,又顺势挥了挥手,示意那妮子闪一边去。待撵了那忒没眼神的侍女,才转过神来,和颜悦色,与他说话:

    “大将军,今夜是何日?”

    “七月十七日。”他记得清楚,答得也清晰。心中却陡然升腾起一个狐疑念头,激得他心旌摇荡,万般怜意……果然,便见那车辕上悬坐的小人儿,懒懒仰头去看那十七日的微缺明月,轻启朱唇,喃喃呓语:

    “七月十七日……那首西疆草原上的生辰曲……好想听一听。”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七章横丝竖也丝

    “那首西疆草原上的生辰曲……好想听一听。”

    夜云熙仰头看月,低低说了一句。三月春夜里,那人立在雨中花树下,用一支新柳小笛,悠悠吹奏的一首小曲,苍茫中却透着嫩嫩青色,她如何不记得?

    “你倒好,三月十七,你在曦宫,说你从未庆过生,在我那里骗得一碗面吃。你可知,我从十二岁起,也就再也没有了生辰,也没有人敢记得我的生辰……”

    她出生的那夜,皎月当空,莲池绽放,何其灼灼。生来,便成为曦宫里最受宠的公主。然而,十二岁生辰那日,母亲突然薨逝,钦天监说她克亲灾星,先皇又悲又怒,从此,这七月十七日,便成了一个被夜氏皇族刻意忘记的日子。

    她也就学着忘了。可今夜站在那粮草高处,慷慨激昂之时,竟看见那街边的面摊子,小小的,很不起眼,却安安静静地,退在慌乱的人群边上,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天意。莫不是,母亲在怜她?遂生出一定要吃一碗阳春小面的口腹之欲来。

    人心总是不知餍足,等吃了面,腹中充实,又觉得耳畔空寂,想起那首草原小调来。可又觉得有些奢望,不免说得寂寥。

    哪知凤玄墨比她更……性急,一脸萧索动容,抬眼朝着忙碌人群一扫,说了一句:

    “我这就去寻笛子来,吹给公主听。”跟着身形一动,已闪开去几步,要去替她寻笛子。

    “站住,回来!”她赶忙出声,喊住那人,等他转身回来,又是一声低低的嗔怪,不觉脱口而出,“真是木头!”

    那人就猛地扬了剑眉,直直将她看着。仿佛是觉得,那一声娇嗔的“木头”,听起来,太过于出乎意外,太过于受宠若惊。殊不见,那棱唇嘴角微动,脸上笑意,就那么一丝一丝的,荡开来,如正在盛开的暗夜幽昙,如春风吹皱的柔波水面。

    那无尽笑意,就让她亦有些不自在了。不过,还好,她既往不咎,纯真相待,这人,执着如初,笑颜依旧。一碗阳春小面,让她心中温暖,重新寻回些面对自己的力量。过去的,就姑且让它放一边吧,大军压境,驱散了她心头的别扭与纠结,唯剩一颗真心与一腔热血。

    “凤大将军,守城要紧,我不敢劳驾大将军替我吹笛。”她便垂了眼睫,不再看那呆呆的笑脸,一边曲腿起身,要从那车辕爬回马车上去,一边与他说话,说得有些海阔天空,不着边际:

    “我要回将军府歇息了,大将军,征千里草原为疆土,据云上之都为要塞,长路漫漫,请多珍重。”

    说完,便钻进马车,吩咐回去。青鸾紫衣跟着上去,明世安见机,赶紧领着禁卫,扬手示意车夫策马。

    车轮轱辘,将将启动,却又停住。一只纤纤素手,掀开车帘子,探头出来,一边将那张捏在手里攥了半天的素丝帕子递过来,一边微拧眉目,叹气说到:

    “刚刚还笑得跟花似的,怎么转眼就哭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变脸变得如此快……”

    凤玄墨伸手去接那素丝帕子,此刻,他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情潮翻天,索性一把将那柔荑与素帕一并接了,捏在手里。那人微微一挣,他更是捏紧了不放,握剑的虎口,粗糙的指腹,在那嫩滑手背上,流连抚蹭。

    那车中之人,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家那被捏住的手,又抬起双眼,看了看他那泪湿的脸面,说的清凉冷淡,却让他听得四海潮生:

    “你说过的,你的命是我的,休得自伤自弃。”

    那小人儿说完,倒是使力抽了手,撤下车帘,乘着马车远去了。

    留了他就那么立在原地,半响不知所措,看着这城下忙碌,拙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般伤她,她却原谅他,成全他,甚至,执拗地留下来,陪他。他都觉得自己唯有以命相抵,别无他路了,她却要他惜命,要他珍重。他一落拓遗孤,何其有幸,能得慧心佳人,如此包容相待……

    直到裴炎过来,这大将军仍是攥着手中丝帕,凝神肃立。外里看不出蹊跷,只道将军大人巡检守城备战状况,正站在一边认真地看,认真地思呢。

    裴炎却是个斯文人,听说入行伍前,也曾饱读诗书。就见他与凤大将军并肩立了,抱臂虚看着眼前忙碌,或许还有城头明月,不报军务,也不寒暄,只用那在大漠里摧残了数日的干涸嗓音,将那首曦朝民间小词,娓娓诵来: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但见大将军听了不置可否,冷冷一撇,只将那方素帕子收在胸间,大手一挥,长剑挂腰,翻身上马,示意大家各就其位,他也该干嘛干嘛去。

    后来的许多日子,凤家军的军士,都有默契,战事间隙,每每只要见着,大将军眼角含光,嘴角含笑,不作言语之时,兴许手中还攥捏了一张软帕子,分明的大手骨节,如同在攥一截小蛮腰……那模样虽是迷死人不偿命,但最好不要,上前叨扰——像裴炎,裴将军那样,斯文风雅,却讨个没趣,算是好的了,通常,惹恼了发痴中的大将军,后果很严重……

    当然,凤家那位九将军的缱绻情事,后来被好事的曦京人编成消遣段子,足足写了一车传奇话本子,但……皆是后话。且回头说那年七月十七夜,那大军将至,全城备战之夜,其实……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已是全军整装,严阵以待,从内外城墙,一直至城外十里,皆是针对西凌骑兵的独有布防。西凌人不擅机弩器械,无抛石床弩,亦无云梯楼车,只一味骑兵冲撞,铁索攀爬,箭镞攻城。故而除了城墙上的各种护城遮架、撞击砸打、烧灼防火、抛石床弩,那城外十里黄沙地上,皆是布散铁蒺藜,埋满鹿角木,以阻敌骑人马。

    皇帝一身戎装,亲登城楼。少年天子,不畏刀剑,亲临阵前,自然是士气鼓舞,信心倍增。大约觉得,五千精兵,外加五千后备,还有五千民兵,粮草充足,防御齐备,抵御远道而来的十万铁骑,守城十日,绝对是一道过得去的坎——天门关战记中,最惨烈的,但亦最好的战绩,是三百人,抵御十五万西凌大军,浴血奋战,守住了三日。

    遂整座天门关,守城的人,与布防的城,浑然一体,在那渐晓的晨曦中,凝神静待,静待那十万西凌铁骑的到来。

    那值守瓮听的兵士,早已在那掘地两丈的地穴深井中,耳贴生牛皮蒙就的陶瓮,侧耳辨听。待听得依稀地面微颤,似隐隐天雷,从远处滚滚而来,便赶紧探身出来,逐一传报,一路报至城头督战的皇帝与大将军那里。

    不多时,便见着天际出现一条黑线,微微颤动,渐渐扩散,终成遮天蔽日之势,隐隐蹄鸣,得得踏响,终成地动山摇之声。

    年轻的皇帝看得心中暗惊,却极力不动声色,斜眼去看立在他身后侧的凤玄墨。那威武大将军,面色肃然,目视远方,剑眉星目,有些微锁,似乎没有功夫打理他。他便转头过去,准备将这大军袭来,当成罕世奇景看。试问,一生深居太极殿的曦朝天子们,有几人,能如他此刻,亲临着风口浪尖,耳边,响彻那震天马蹄与喊杀,鼻中,满是那漫天土腥与烟沙?

    他以为,只有他一人在走神,遂强制收了魂魄,凝了心神……却蓦地听见,身侧的大将军开口问他:

    “陛下,公主可安好?”

    “……安好,七日之内,安睡无忧。”皇帝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答他。昨天深夜,这人竟来求见他,他以为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哪知却是一头跪地求他,说是西凌人有夫死从父子兄弟的习俗,担心西凌王开口要人,他不舍让公主涉险。

    又拿了一种西疆奇药,叫七日醉的,说公主有半夜起来喝茶水的习惯,只须让紫衣等下喂她喝道茶水,便成。待他守城七日,七日之后,胜负分晓。西凌人远道攻城,七日不破,粮草接济已是极限。

    皇帝今晨起来,仍觉得夜里的事情不可思议,仿佛是在跟暗夜精魅做交易。他皇姐有半夜起来喝茶水的怪癖,他从小跟随,竟不知的。这人拿些西疆迷药来,要他一堂堂天子合谋下药,他竟也跟被牵了鼻子似的,还真叫人将紫衣唤过来,一番连哄带唬,威逼利诱,迫了那侍女一起同流合污。

    “那……微臣也无忧。”那晨光中的大将军,略略舒了眉头,清俊朗声应他。

    皇帝却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担忧,这人,他曾以为,是上天派给他的,一柄征伐的重剑,盖因那同样的目标,同样的野心……此刻看来,兴许未必。

    不是么,这眼前的凛然大义,他怎么瞧着,不像为了守一座城,而是,只为守住一个人。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八章李代桃僵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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