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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完结+番外_分节阅读_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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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那暗淡霞光中的荒漠之景,细细看了一遍,再转身过来,就见着凤玄墨已经卸了腰上包袱,翻身起来,挽了衣袖,开始在那边挖土启墓。

    “阿墨,你……要不要多歇一会儿。”她皱眉喊他,这人哪来的精力,跟个轱辘似的转。

    “趁天黑之前,先将正事办了……等下我给公主生火,烤东西吃。”那轱辘一边躬身埋头做正事,一边不忘把她安顿好。

    “我……不饿。”她一边摇头,一边笑。当她小孩儿,怕她闹吗?见他那娴熟利索的样子,像个田间农夫,不可开交,便想也帮着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试着怯怯问他:

    “我可以做些什么吗?”当你见着一个人忙碌,自己却什么都插不上手,且还被当做小孩子般照顾,那岂不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怯意?

    “什么也不用做,坐在旁边就行。”那人也不回头,继续安顿她坐好。

    她还真的寻了块靠近墓前的石头,半靠着坐了。她的确,什么也不用做,因为,什么也做不来。除了会动嘴皮子,耍心机,其他的,从小到大,还真的没学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爬一截山路都哭爹喊娘,做女红会把手扎了,下厨房会把房子点了,这样的女子,搁平常百姓家,定是要被夫君扫地出门的。

    正如眼下,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准备祭拜香火,也不知该如何准备等下的吃食,更别提要怎样去找柴堆砌,生火烤煮了。所以,只有一边悄悄坐了,等着那人忙完了来侍候她。一种米虫的自卑悄然而生,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看,白皙嫩滑,找不出一丝茧纹,竟讪讪地叹口气,唤他说话:

    “阿墨,如果是做平常夫妻,你会不会嫌弃我?”

    那田间农夫听得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与别扭,咧嘴一笑,才顺着她的话接了:

    “那是……如果是平常百姓家,自然要挑个肩宽臂圆,腰粗腿壮的,田间地头,井上灶下都能出力的,方是最好。公主这样的,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夜云熙就听得哭笑不得,抓起手边一把砂土就朝他扔过去,扔得他一阵躲闪,夸张地直跳直嚷。不过,被他这样一闹,她反倒释怀了,坦然地坐实了,又双手撑住石面,退身进去坐得舒服些,悠悠晃起离地的双脚,安心当她的米虫。

    一直等着那根劳碌命的木头,起墓,合葬,复原,忙活完了,再焚香燃烛,与她一起拜祭。等拍了膝上的土沫渣子,站起身来,她亦在心中松了口气,也算是了结了西凌王的一桩遗愿。转身之际,也跟着一转念,忆起上山时,他说这墓,是他亚父瞧不上西凌王选的山脚之地,才迁于此处的,遂想到一个问题,赶紧问他:

    “你的亚父,知道吗?我是说……合葬的事情。”

    那墓,背靠崖壁,面朝东南,果然是个临清风眺白云的好地方,比起西凌王所言的,葬在天穆山脚下,没准是哪个阴暗干冷的沙砾旮旯地里,自然,更能慰籍在天之灵。那位大祭司,兴许真还是个有心的风雅之人。如此风雅的有心之人,没准会嫌弃西凌王那种粗莽的草原汉子的……

    “亚父知道了我今日所做,一定会冲上山来,将父亲的骨灰刨起来,撒手就给扔这山崖下去。”果然,凤玄墨哑然失笑,却说得肯定。

    “他就那么恨……你的父亲?”这位大祭司,明知凤玄墨身世,却还要一直瞒着他,让他去杀亲父,又不惜借北辰大军,绞杀西凌五万骑兵。似乎云都狐族的恨,都在他一人身上了。可是那种恨,恨得好没道理,恨得有些怪异。

    “他喜欢我的母亲,但是,他是母亲的嫡亲兄长。”凤玄墨寥寥两句见惯不惊的话,给她解了惑,也惊得她半张了嘴,一时合不拢来,瞧得那人觉得好笑,抬手来亲昵地拍着她的脸颊,才让她回过神来。

    那他一定恨死西凌王了,能爱他所不能爱,能得他不能爱之爱……夜云熙脑中飞转,这般隐世奇情,豁然呈现在她面前,那颗八卦的心,有些沸腾,直想要张口刨根问底,凤玄墨却已经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往边上走。

    “等下再细说吧。我先要带公主去看一个地方。”他一边安顿她的好奇心,一边用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引着她,绕至那平崖的东北边,一个转身向崖壁,一扇经年未动,破落不堪的柴扉赫然映入眼帘,推开走进去,果然是别有洞天。

    这就是那个他神神秘秘献宝似的,只给她一人看的地方?

    那是一个子母洞,天然大致成形,再加些后天的简单修凿。外间是一个开阔大洞,有床有桌有椅,陈设简陋,却简陋得干净别致——如果将那些的灰尘苔藓清除掉的话。用她长年在曦京富贵乡练就的眼力劲来看,说朴素雅致,也丝毫不夸张,床榻座椅的样式,墙壁上的挂件物什,无一不透着这洞主人眼高于顶的品位。

    再走到底,有个歪歪扭扭的石头窄门,钻进去,里面有个小洞,洞里就更简单了,只有一张小小的石床,和一个床边搁物的石凳,皆依山壁而凿,与崖洞浑然一体。且那石床,至多也就能容身一个十余岁的小孩。

    凤玄墨牵着她,径直行至那石床边,替她除了灰尘,扶她坐了上去。

    此时天黑降温,山顶更是风冷气寒。她却感觉到,有种温热之感,从尾骨下面浸润上来,沿着脊柱升串,继而往全身蔓延开去。不由得好奇地去触摸打量身下的石床。

    “这下面,是块未开凿的温玉,冬暖夏凉,日日睡了,能强筋状体,养心活血。”

    那人于她身边并肩坐下来,与她解释。仿佛是触景情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也打开了话匣子,从未有过的多话,从未听过的往事,如流水般,从她耳边淌过:

    “我十二岁以前,每年冬天,都是与亚父住在这里。因为,外面天寒地冻,实在是无处可藏身。亚父在外间,我就睡这张石床。其实,到了冬日里,没有紧闭屋墙和厚实被褥,这点温玉之热,一点不抵用……

    “那些夜里,我睡在这石床上,又冷又饿,实在受不住了,就冲着外间喊,能不能睡到他的被褥里,好歹要暖和些。你猜亚父怎么说……”凤玄墨停下来,转头看她,见她神光闪烁,听得入神,这才又进入那依稀往事里,侃侃说来:

    “他向来仰慕曦朝文化,便用那圣人的话来激我,要我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后来发现,圣人的话也不怎么抵用,我依然喊叫得他不能入眠,他就恼了,冲进来训斥我,终于说了些那时的我能听懂的话,他说,你这个顽劣子,现在不刻苦练功,长大了娶妻生子,也只能让他们跟着你住这破崖洞,睡冰冷的石床……”

    他模仿那恼怒语气,抑扬顿挫,活灵活现,逗得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想不到他亦有这样顽皮的小时候。也许每个成年男子的记忆里,都有那些让大人头疼的幼时记忆,只是他的顽劣,格外带着忧伤而已。

    故而,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心叹,不禁伸手将他手臂揽住,将头偎他肩头,继续听他讲:

    “所以,前些日子,公主说,嫌弃草原的地铺,又湿又冷,要有重门府邸,画壁锦堂,镂雕描金大床,软锦衾被芙蓉帐,才肯与我……洞房,我就想起这小时候的住处来,心里想着,一定要带公主来看一看。”

    “我那是……说笑的,你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她笑得羞赧,有时候,一时兴起,舌绽莲花,顺口就来,但是往往也是过嘴就忘,自己都不在意的。

    “公主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那人却侧过头来,捉住她的眼神,幽亮的神光,痴痴的话语,直直地撞进她的心来。

    夜云熙就觉得一阵魂飞魄散,在这与世隔绝的空山平崖上,洞中暖玉石床,洞外皎洁月光,良辰美景下,不做点什么,是不是有些辜负,这难得的天地之间唯有她二人独处的春夜时光。不由得笑得妩媚,眉毛弯弯,眯了水朦朦的眼,心底蹿出一句话,还没过脑子,就直直蹦出口来:

    “你要是想在这石玉床上洞房,我也不介意。”

    第三卷 定江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祭司之恨

    “你要是想在这石玉床上洞房,我也不介意。”

    她倒是豪放了,凤玄墨却是听得一怔,剑眉一挑,瞳孔放大,灼灼看向她,似乎被这个绝妙主意诱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流转神光,一寸寸地在她眉眼与唇间胶着流连,再往下,仿佛能透过领口衣物,触上她的肌肤。

    她如何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多时,她几乎已经熟悉了这木头的情动反应,每每被她撩拨,嘴上不说,可那面色与眼神,都会说话,手指未动,丰唇未启,就已经用眼神将她吃了一遍。

    就在她以为,下一瞬,他就会倾身过来,而她亦在犹豫,是直截了当地从了他,还是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还是欲擒故纵一番再从了他之时,那人却突然刷地站起身来,一边飞快地往外走,一边急急地与她说:

    “我还是去给公主弄点吃的吧。”

    话音未落,人已闪得没了影。他起身时,她那只本能地伸出去要拉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连块衣角都没有碰到。她盯着那个扭曲得一塌糊涂的石门,一番咬牙撇嘴,玉爪张扬,狠抓了一把虚空,复又收回来,捧了脸,闭了眼,顺势侧倒在石床上,独自羞愧,给自己看。

    等独自扭捏作态得差不多了,始感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想要起身出去看看究竟,那人正好及时地将热气腾腾的吃食拿了进来。

    她便翻身坐起来,也不客气,接过就开吃,那烤得滚烫的馕饼,香气扑鼻,再配上肉干与马奶酒,岂止是果腹二字就可以打发的,比她在西凌王庭吃过的任意一次,都要可口——本来佳肴美食的定义,就不见得非要名贵食材,名厨烹饪,有时候全看是在什么时候吃,什么地方吃,跟什么人一起吃,至于,吃的是什么,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凤玄墨就坐她身边,专心地看着她吃。她一个抬眼,看着他那玩味神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是不是有些问题。她的吃相,该文雅的时候,她可以文雅得让淑女汗颜,可是,该粗放的时候,她也可以粗放得让乡野村姑自叹不如的。当然,此刻自然不是她想得起来要文雅的时候。

    于是,半块馕饼咬在嘴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神滴溜转,尴尬万分。

    那人估计是看不下去了,笑着将手中盛酒的囊子递过来,示意她喝一口。她赶紧接了,喝下一口顺气,顺势收了吃态,这才恍然想起来问他:

    “阿墨,你不吃吗?”

    “我刚才在外头,吃过了。”那人依旧笑着看她,那种宠溺的神色,看得她心里发毛。

    “那……再讲讲你小时候吧。”她很想听,也喜欢听,十几年前的寒风雪夜里,这张崖洞石床上,那个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小男孩。

    “云都的狐族,靠血择主。”她本想听他接着讲他小时候的顽劣,未料,那人沉默少许,却另起话题,讲起了他的亚父:

    “亚父是母亲的嫡亲兄长,他生来天资极高,狐族的法术蛊毒,他一点就会,无一不精。加之又仰慕曦朝文化,学了不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两者融会贯通,更是有些通天入地之术。可等到验血择主那一日,他的血,无甚反应,反而,母亲的血,却能摄心续命,通灵御兽,所以,母亲成了狐族之王,云都城主,而他,只能做辅助城主的大祭司……

    “他说,他一开始,是不满和嫉妒,不满母亲,既然都被择为一族之首,还要……好吃懒做,不求上进,又嫉妒母亲,仅凭天赋的血脉神奇,就赢得全族的认同与臣服。而他,自小便严于律己,刻苦修习,以天命自居,却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母亲的荣光,看着云都城的崛起,八方来往,遍地黄金……

    “后来,他渐渐发现,那种不满和嫉妒,原来是喜欢,喜欢那份自己做不来学不会的洒脱,喜欢那个不学无术,却比他做得更好的人。可是,他的这些心思,违背伦常,母亲在时,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等到云都城没了,母亲没了,他又没了人去说……

    “后来,他就对着母亲的墓讲,对着我一知半解的这个小孩讲。我便一直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母亲,才如此执着于为母亲复仇。在西凌王庭守灵的七日里,我才明白过来,他其实是嫉恨我的……父亲,嫉恨他能够爱他所不能爱,却又不珍惜,亲手毁了她。母亲临终前的复仇誓言,也许是气话居多,而亚父,却是字字当真,用他大祭司的法术与威望,炼制了我的血,控制五百隐者,花了二十余年,苦心积虑来践行……

    “公主,亚父他……其实是个可怜人,他不让我叫他舅父,却学着曦朝人,让我叫他亚父,他是真的待我如亲子……你以后如果遇见他,能不能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她从未听他,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末了,还是一句款款哀求,来得莫名其妙,他如何笃定,她要遇见那云都城大祭司,还能手握他的性命,生杀予夺由她?前不久,萨力和还说,大祭司要杀她呢,怎么形势逆转,变成她要杀他了?

    “阿墨,你说清楚,我听不明白。”她的确听得有些懵了,直觉他将那些一直隐瞒着她的事情,掀开一角来,让她窥了个影儿,却又不愿全给她知晓,不由得心里干着急。

    “亚父其实是有些……野心的,夺取西凌,重建云都,甚至,还有更多……,以前,他有我帮他,可如今,我也弃了他,他求的东西,也都在公主手里,那五百隐者,如果没了我的血摄制,也不会再听命于他,而只认真正的云都之主。所以,他现在是一无所有……”

    她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那位大祭司老早就要杀她,敢情,她将他的所有,都给抢了。可是,论理,不是仍然还是该他要杀她吗?为何,凤玄墨求的是,要她手下留情?

    脑中依然糊成一团,心中迷雾渐生,那迷雾之中,有些东西,若隐若现,她极力去抓,可是总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抓个实在。

    那人却不再多话,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打断了她的灵思急绪,软软相求:

    “公主答应我,好不好?”

    曾几何时,这木头这样孩子气地求过她?且还只为别人。

    “嗯……”她不由得顺着应了,算是答应了他,虽然,她也不知,这承诺是何意,那缥缈未来之事,太远,她看不过去。

    “公主说话,其实……都是算话的。”那人所求达成,似乎心满意足,拥着她一阵轻摇,又讨好地奉承她。

    两人又款款相拥,说了一地的闲话,别是一番浓情蜜意。可是她心里,被他那一句莫名相求一搅,如一池吹皱了的春水,一荡接一荡地,再也无法恢复轻松平静,自然也无心再去想那些旖旎之事,或是言语眉眼动手动脚去逗他,幸好那人也不提这茬。

    待月至中天,她睡意来袭,就说想睡,那人便哄她和衣躺石床上睡了,又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住。眼看他要转身出去,另外寻个躺处。她赶紧借口说她冷,才骗得他上床,跟她挤做一团,脸儿相偎,腿儿相依,睡下来。

    那小小石玉床上,容了两人,虽狭窄局促,但好在温热干燥,暖人血脉。不多时,她便入了迷糊梦乡。身体睡着了,神思却续着先前的疑虑,一路飞扬——

    那位云都城的大祭司,本事高强,做事狠绝,性格偏激,能爱上自己的亲妹子的人,能够设计亲子杀父,狠心围剿五万骑兵的人。她如今,既然都那样得罪了他,让他毕生心血化为空,为何他能够放过她?法术、蛊毒、五百隐者,任意一样,都可以轻易取她性命,为何她至今,尚能安然无恙?

    突然一阵恐慌,猛地惊醒过来,伸手一摸,发现只剩她一人睡在石床上,身上还盖着那人的外袍。遂下床来寻,一路出洞门来,绕过崖壁,猛地见着那一地月光中,天女墓前,凤玄墨半躺半靠在那墓碑前,蜷缩的身躯,如风中筛子,抖得凌乱。

    她就站在那崖壁转角处,那向来警觉的人,却没有发现她,仿佛是有穿心刺骨的痛,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又见他摸出一把匕首来,抖索着割破指尖,任由血流,那是在放血吗?

    夜空寂静,那血,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都听得见,那隐忍得几近气声的呻吟,如利刃般,一声声刺在她心上。他果然,又在骗她!哪有什么心脉受损之痛,是需要割指放血能缓解的?哪有什么筋骨疲乏之症,是会半夜爬起来痛得不成人样?

    接下来,她心中陡然跳出一个恐怖至极的想法,如从迷雾中走出的一个心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骇人——

    莫不是,她的罪过,他替她,全部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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