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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久歌》〈章四六?几度错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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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久歌》〈章四六?几度错身〉#1

    他从失却血色的梦中醒来,却醒于一片无止尽的黑暗之间,不见天色不见光。

    自己……在哪?于全然的幽暗之中,他努力回想着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丝稀薄的印象,在堆满记忆残片的窟窿之中淘掘、翻找着,以拼凑出自己此际的模样。

    脑海中一段段残像,在微弱意识中倏忽闪逝而过。一把狠狠割过肋侧的尖刀、剎那溢满视线的漫天血花、一把撒向自己双眼的雪白粉末……不对,这些都不是自己最后的景况,他记得自己逃开了、逃开了一场狼狈的败战、逃开了一场反被猎物扑杀的逆袭……带着灼刺得彷彿火烧的视线往深山里奔逃,鲜血自眼眶汩汩涌出,与疼痛一同模糊了逐渐残破的视线,肋侧汹涌地淌出灼热的腥红,沿着腰腿而下,沾在野草泥壤之中,几度滑了急于逃命的脚步。

    是了,视线让黑暗吞噬去的前一刻,他逃至一处荒僻的夹谷之中,再不省人事。

    此际呢?此际的自己,又是在何方?他努了努眼眸,却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眼皮好像让乾涸的液体胶住了一般,无法轻易剥分离。

    不行,那些人随时会追来斩草除根的,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快点逃、快点──

    「挽红,帕子给我吧。」蓦地,一道如兰的女嗓在他黑暗的世界中幽幽响起,蓦地惊醒了他幽微的意识。

    是谁?!这个声音……是谁?他慌乱地在黑暗之中搜找着、倏然清醒的意识彷彿春洪一般,穿过累累伤痕,漫至躯体、四肢,在他沾了鲜血与汙泥的指尖驱策出薄弱的颤动。

    「给我吧,妳掌心方才都让那木桶的木刺给扎了好几处,去处理一下吧,别再做这些了。」未几,那道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同时,他感觉一道身影来近至身侧,近似布料般的触感细细摩娑在他臂膀边,可是他却无暇细察,在薄弱未复的五感之中,他只紧紧攫住耳边所听得的、那道宛若幽兰的嗓音。

    在他幼时,也曾经有一个人,用着这样温柔的嗓音,在他夜夜寤寐之时、给他唱一首安眠的歌,抚平他的惊惶、他的孤单。可唱着唱着,那朵幽兰却自空谷中殒落。

    在乍闻这嗓音的惊愕之外,他突觉难过。

    「公子,冒犯了。」

    来到身边的,是妳吗?那道嗓音的主人?

    他努力颤着、挪动着指掌,想策动自己因伤而失血、麻木的躯体。僵持间,一道冰凉轻轻拭上自己胸膛、自己肩头,是一条浸了水的巾帕,温柔拂去自己身上、面上的血污,更轻柔地擦去双眼处乾涸硬裂的血迹。

    半晌,动作似毕,那搁触在额上的巾帕被拿退开、连带着那道来自身侧的人影。他蓦地惊惶,竟抬起了伤臂,凭着那退开的细微声响凭空急急一捉,却捉握到了属于女子的、纤细的腕。

    向云烟未料让人箝制住,惊然转头,发现是床榻上那名紧阖着双眼的男子探来的掌,方稍稍鬆了口气地打量,「公子可是醒了?」

    「妳……是谁?」他睁不开眼,只努着残破的嗓,对着看不见的前方茫然问道。

    向云烟望着床榻上的男人,见他醒了却仍闭阖着双眼、又忆起方才擦拭过的、他曈眸处泛出却已乾涸的血迹,心想他许是伤了双眼,而他身上的伤则像是利刃之伤,估量着男子身上许是有些什幺江湖恩怨,遂出言安抚:

    「公子莫要担心,我与妹妹在谷底看见公子伤重,不忍相弃,没有要加害公子之意。」

    「妳……什幺名字?」男人将头扭向她,一双眼仍是睁不开似地紧紧阖着。

    闻言,向云烟踟蹰了半晌。这样狼狈的萍水相逢,再加上男子一身江湖气息,他与自己过去那些府阁生活理应是毫无干涉的,可眼下自己与黎久歌处境窘迫不利,不管宫中此际有无动静,他们都已经不可避免地流亡于逃命的路上,洩漏一点蹤迹都要教她不安。

    沉默须臾,向云烟轻轻挣开了男人攫在腕间的箝制,低了声嗓:「公子好生养伤吧。」

    语落,向云烟捉着手中那条已让灌入屋里的夜风吹得半乾的巾帕走离,男人的掌心一瞬空蕩,在向云烟肌肤上偎得的温暖眨眼便让夜风吹散,快得让他来不及感受、便成了一片凉然。

    他收回手,努了气力想撑坐起身,可肋侧那道伤太深、太严重,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好似牵动全身一併疼痛一般,教男人一时无力施为。眼球、眼皮处的疼痛、灼辣,更不曾褪去一丝半毫,将他的世界遮掩成一片天地无光。

    他所中的,只是一般的盲毒,敷裹一些活血明目的药草,理应几日就能恢复视线的。

    出来闯蕩至今,不是没有受过伤、不是不曾枯卧于床榻,深知养病疗伤急躁不得,可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身后的追兵又靠近了多少,对于自己的处境浑然无掌握,教男人难免有几分浮躁,然而比起这一切,心里更大的迫切,是她──那个声音的主人,他此时此刻好想看一眼、拥有这个声音的女子生得如何模样。

    他也自知,女子的面容必然和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截然不同。纵使她的嗓音再如何肖似幼时记忆中那段时光的温暖,有些人是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例如死去的。

    可他还是想瞧一眼,迫切地想瞧一眼她的模样。

    「呜呃──」蓦地,几步远外传来女子呼声,像是一场痛苦的乾呕。他惊惶地转向声音来处,想开口问她如何了,却先有另一道声音紧张地惊响起。

    「小姐!妳怎幺了?!」挽红望见向云烟突地颓了身子、虚弱扶着墙呕起来,着急地过来替她拍背顺气。见向云烟伤痕累累、一身狼狈,眼下又露出如此不适难受的模样,挽红登时一股气恼涌上,不禁为了这一阵子以来她所受的折磨委屈欲泣,「小姐究竟哪里做错了?!给那黎家一家人欺负得够了、好不容易过上了一阵平静日子,为什幺老天爷又要让小姐去那等关了蛇蝎的地方给折磨?!现在还从山上摔了车、一身是伤……小姐哪里做错什幺了?!老天爷为何要这样欺侮小姐……」

    向云烟揪着衣襟,好不容易将那股突地涌上的不适尽数呕出、稍稍平顺了气息,望着挽红急哭了的模样,反过来宽慰着她:「挽红,我没事的,倒是我不好,连累妳了。」

    「小姐,挽红不是那个意思──」挽红听见向云烟将错揽在自己身上,虽知道向云烟绝对不是要扭曲自己的语意,却还是急着要解释。

    他在床榻上,将一切听得,脑海中蓦地忆起一段迢遥的嗓音:

    『鸣儿,是娘不好,连累你了、连累你了。』

    那话中的温柔与歉疚、话中的强颜欢笑,都与身边女子的那样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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