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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久歌》〈章五三?悄然成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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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久歌》〈章五三?悄然成别〉#3

    地窖里的囚房不大、两端不过几步路之距,然黑暗与寂静,向来最无边际,让此时两间囚房,看起来彷彿迢遥得彷彿咫尺天涯,向延恩的沧桑声嗓,幽幽忽忽于彼端响起,然而踉跄重摔在地上的黎仲容,彷彿顺势摔入了自己的记忆漩涡,再无暇、也无意细听。

    若非听得方才皇上身边侍从说起早朝时刻将近,他还以为,自己仍深陷在昨日绵长的幽夜、再也无法迎来翌日白昼。可纵使迎来了白昼,他却依然深陷在漫漫黑夜里,毫无分别。

    昨夜,黎仲容在枢府忙至深更方毕,收妥卷册笔墨,正欲离开枢府时,赵炅率着身后两名宫卫,蓦地现身。黎仲容虽当下心凛,然而赵炅只是踱至案前,随意漫翻着他案上卷册,如常探候、又问起些许近日边防,话语未竟,只见他身后随从迅雷似出手来擒,黎仲容惊见,扬袖挥挡,两三下便要轻鬆压制两名侍从,却听见了赵炅凉凉一扬嗓:

    『爱卿纵今日归家,只恐府邸一片冷清,何不与朕走一趟?』

    短短一句,黎仲容登时了然,猛地收住动作,绷抑了胸中躁动气息,任两名侍卫缚住自己的手。然而,在来到宫狱地窖,看见黎府一家、包括自己几名姨太太、一干儿女时,他愤怒地揪住赵炅衣领,再不顾君臣仪别,却只是让赵炅身后宫卫给推入牢中。

    赵炅逼问自己黎久歌下落,他死也不肯答。未几,地窖里来了两个姑娘,一名是寻常的市井女妇,而在她身后的、从众人口中听得,似是张丞相之女,他不解与此二人何干。却见赵炅遣宫卫拿火把照亮了自己的样貌、问那女妇,是否曾在某日见过自己、赶往向丞府邸──而那女妇,笃然点了点头。

    黎仲容极力驳辩,然而早在自己让人缚来此处之前,赵炅早让狱卫逼问过黎府之人,问得那日、自己并未真如所言、让府中琐事缠身方耽误入宫,反而忒早出了门。

    黎府之人个个心惊,不知道自己所让人逼问的琐事,竟反过来成了威胁他们的把柄。然而他们个个都被蒙在鼓里,如此际的向府上下一般、惊惶而茫然,只听得赵炅依稀提起黎久歌,几个姨娘姊妹们这方想起已好一阵未在府中见过黎久歌夫妇,以为他外头闯了什幺祸,惊动圣上。一个个为求自保、纷纷撇清与黎久歌关係、言词中更提及贬损之语,却反而触怒赵炅,个个给打得奄奄一息,赵炅见他们无用,让狱卒将他们拖了出去。

    黎仲容上前欲强行阻止,然赵炅身后宫卫腰间长剑一抽,锋刃搁在一名姨娘颈边,以此为胁,黎仲容无能阻挡,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让赵炅请入宫中、又被押出牢狱,至今,他仍不知众人如何。

    『我只要一句话──他去哪儿了?』赵炅踱至囚房铁栅前,微微仰眸、望向比自己高上许多、凛然不屈而立的黎仲容。

    『放了他们。』黎仲容瞪着赵炅,咬牙切齿怒道。

    『你以为、还有你讨价还价的空间幺?』赵炅冷冷扯了嘴角,不屑一啐。

    『若他们有何差池,黎某更要誓死护住久歌此子。』黎仲容不再称臣,打自见到赵炅不择手段、卑劣至此后,他便再也不是自己的君。

    『放肆!他是朕的皇子!』赵炅冷怒一吼,『你眼睁睁坐视自己血亲受难而不顾,竟僭越、说要护他?你凭什幺!』

    『黎某不欲坐视血亲受难,然圣上不德,行此卑劣阴险之计。而久歌──永远是黎某的儿子。』黎仲容加重了齿牙力道,一字、一句夹杂着愤怒,彷彿控诉,不在乎激怒赵炅更甚。

    『胡言!他的父亲是朕、母亲是丽妃,与你无一丝关係!』赵炅狠声怒斥。然而潜藏于心底许久未曾答解的疑惑,却也再度窜浮上脑海──为何黎仲容对黎久歌如此执着?当初试问,黎仲容说,他与李雁奴谈得来、缘分难得,是故结义为兄妹。

    那时,赵炅心中隐有疑惑,未真正让他的理由说服。却觉得只要眼下万事安妥、其余他可不追究。但他为皇子失落一事,私传黎仲容数回,他不惜几番瞒骗,连如今让人逮入窖狱,以一族之命相胁,也丝毫不愿鬆口。令赵炅不禁起疑。

    说到底,他们相处的时光不过就由中原银夏交界之关、到汴梁皇城这短短数月之时,能够有多深刻的兄妹之情,让黎仲容甘愿冒着欺君之险,将皇子藏匿十余年、又在生命脆弱得不值一击的此时,仍执意护黎久歌周全?

    『久歌乃雁奴亲手交託给我。凭此,他就是我黎仲容的儿子,永远都是。』黎仲容不甘示弱,跨上一步,隔着铁栅,刻意扬了声嗓。

    『你将朕妃子偷盗出宫,让朕皇子流落民间,还敢大言不惭!』赵炅勃然大怒,将双手探入铁栅,狠狠揪住黎仲容衣领。

    『并非是我将雁奴偷盗出宫,是她决定从深宫、从你身边逃走的,因为你无法保护她、无法给她她真正想要的,久歌亦是。我只是顺遂他们母子的心愿,给了他们你给不起的东西!』黎仲容暱着怒红脸的赵炅,或许是激怒赵炅的快意、或许是再没有必要压抑十数年来的秘密,他当着当今皇帝的面,狠冷讥斥。

    『放肆!胡言!朕要斩了你!』赵炅让黎仲容彷彿生了刺的字句逼得眼红如血,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窃恋朕的丽妃、是不是?!不然你凭什幺替她说话、凭什幺顺遂她的心愿!』

    『回皇上的话──』黎仲容冷冷望着赵炅,哼笑了声,『臣并非窃恋丽妃,臣──乃是与丽妃相恋。』

    『斩了他、斩了这厮!』赵炅暴跳如雷,狠狠放开揪着黎仲容衣领的手,几近癫狂地朝着身后诸宫卫吼道。那失神的模样让人望之心惊,一旁宫卫赶紧低声劝止赵炅,劝他莫要冲动。

    『谢皇上成全,让臣与雁奴黄泉相聚、也让臣能永远死守久歌去处。』囚牢内,黎仲容笑得狠冷、笑得讥讪,看上去彷彿尽得复仇快意,但他的心底,不过也成了狂。早让赵炅、让这个夺走自己所爱的男人逼得疯狂。

    黎仲容一句话,宛若针砭、将赵炅扎得一瞬清明,加上身旁诸卫劝言,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对待眼前这个男人,亦冷静思清,自己真正所要的、乃是黎久歌的下落。半晌,他面容复至最初阴冷,宛若深冬严霜,死睨着黎仲容,眼神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声嗓却异样寂冷: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机会,朕的皇子何在?你若不说,也无妨,朕相信知道此秘密的,不只你一人。』

    黎仲容身子倏颤,彷彿吐息剎那乱了一拍,牢狱中彷彿一瞬空了声音,只余他愈见浊重的鼻息,在幽寂的空蕩中益发清晰。半晌,黎仲容声一沉:

    『黎某──无可奉告。』随即,他背过身。逕自走入囚房深处的幽黑。

    赵炅不再逼问,只是阴鸷了面容。拂袖转身,离开地窖,跨出步伐之际,淡淡对身侧宫卫抛声:

    『那,一日卸去他一肢,朕要他下了黄泉,也是个无颜面对先祖的废人。』

    是夜央浓,宫城错落,牢窖深邃,纵万籁俱寂,犹无人听闻,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裂心痛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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