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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红泪》〈章二八?归家问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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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红泪》〈章二八?归家问宁〉#2

    卯时之中,天风流荡,日光轻朗。黎府府邸里还有几分晨间的悠闲,用膳的、在苑里散步的,皆透露出一派闲适。角落一隅,却已响起脚步的来去声,显出一室忙碌。

    拾翠一早便打来了水,候在屋外,就等小姐醒了好替她更衣梳洗,然而她面上,较之平常,却有几分凝肃与不安。

    待到向云烟唤入自己时,拾翠见黎久歌已更好了衣,候在外室,便打溼了巾帕,供他洗面,而自己则入了内室,替向云烟更衣梳妆。

    「小姐昨日可有睡好?」拾翠见向云烟端坐在梳妆台前,一身就寝时的素衣,尚未更换,来到她身边时不禁笑问,就怕小姐离了家、换了床,就要睡不好。

    「嗯,挺好。」向云烟淡淡一笑。昨晚着实累得彻底了,一沾了床便沉沉睡去,至天亮方醒过来,精神已回复了几分舒爽。可她醒来时,见黎久歌已在床边着好了衣裳,反让她觉得有几分抱歉,却见他不言不语,说不上冷漠,却也跟热络沾不上半点边,只是默默走出房间,将此处让给自己更衣。向云烟沉沉一叹,叹自己失职。一转念,赶忙问起拾翠:「对了,挽红可先回去了?」

    「小姐放心吧,天还未亮时她就出府了,只怕现在早在府里吃杜大娘做的早膳啦。」拾翠笑着解释道。今日是归宁,向府依礼俗备筵宴请小姐与姑爷,可向府已是家丁稀少,府里两个婢女又陪着小姐出嫁到黎府,向云烟担心府中忙不过来,方遣挽红一早回去帮忙。

    拾翠拿来蘸湿的巾帕,让向云烟拭脸,而她则从衣箱内,取出一套月白曲水纹短袖襦裙上搭乳白镶红暗花抹胸,以及一件缀着皂色压花领抹的月季红镶皂雪花锦窄袖褙子,雅致之中又有着方过大事的喜气,与今日归宁的小姐,最是相衬。

    替向云烟更上了衣裳,拾翠复替向云烟绾上妇人款式的堕马髻,将那墨瀑般的髮绾在耳下颈边,褪去了闺阁的清嫩气息,却反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妩媚。梳妆完毕,拾翠满意地笑了笑,逕自收拾起向云烟褪下的单衣,準备浣洗。

    可向云烟却仍愣坐在妆台前,怔怔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夜之间,已从闺女成了妇人。

    从生命一端、跨越到另一端,分明只是一二日的事,却让她感觉迢遥得很陌生。绵长三世的记忆中,不是未曾成过亲,只是千年以前的自己,披上那纯衣纁袡时,一颗心已然死绝成一方无尽的幽灰,再感知不到生命中任何喜悲。

    怔坐了半晌,向云烟打开了妆台上那只从向家带过来的紫檀木宝函,抽出那只镶上琉璃蝶坠的金步摇,往脑后髮髻中缓缓簪入,让那只落单了的蝶,在耳下颈边的墨髮之间,摆晃、飞舞出一道孤寂的晶莹。

    此际,她方恍恍惚惚地领悟,或许这只落单了的蝶,早预言了自己的宿命。

    他不爱自己,即便嫁予了他,也是孤寂一人,就如这失了伴的蝶。

    『妳爹说──若我娶妳,他能保我爹坐上枢密使。』黎久歌昨日夜里的话,还在她脑海里一角幽幽忽忽,兀自低荡。

    他是不希望自己误会、自己对他有错误的期待,方这样明白告诉自己的吧?可他若真不愿自己有着过分的奢求,为何又要对自己那般温柔?

    忆起昨夜,她怔然地立在旷静无人的街衢之中,一身绝望,任苍凉的星光将她单薄纤瘦的身子拉出孤寂的长影。可随后,那道略带匆急的脚步声沙沙而来,静夜里他浊沉的吐息之中有着惶恐,半晌,她被紧紧搂入那方有些冰冷却宽阔的怀抱之,一瞬揪痛了心。

    可她却已让一日里反反覆覆的情绪折磨得太累,累得没有心力去思考、累得再没有勇气出声问他为何如此。

    向云烟知道,自己既是前世相欠,即便让他一身无情冷漠狠狠折磨,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只是,她心里还是会有一丝丝奢求、一丝丝无理的期望,期望他能对自己别有一丝情意,这奢求单纯得如同世上所有有情有爱、有血有肉的女子。

    而为了护全她这一丝一毫单纯的想望,纵使心里有诸般疑惑,她也不敢再轻易问出口,就怕他的答案生了刺,要从耳际一路刺痛入她的心

    或许静静地生活,不多言、不多语,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便是她现实中所能求得的最大安逸了。

    沉沉吐出了长息,收敛下心里无数的呢喃,向云烟自妆台前立起身,往外室缓缓走去。她拖曳着一身精緻的月季喜红,娇弱嫋娜得宛若矮墙上攀附的一朵月季花。耳下,则有一只蝶,彷彿在月季花蔓间,来回穿飞。

    走出外室时,黎久歌一身慵懒,斜斜坐在桌案前,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桃花木盒,淡漠的眸光,正落在盒内,好似望着盒内之物出了神,未察觉向云烟自门后穿帘而来。

    「久歌?」她轻唤,清脆的嗓音随着晨风涤荡过屋轩,彷彿温柔地淘洗过天地间这一个角落。

    黎久歌让她唤回神,抬眸望见向云烟一身月季雪花锦,唤起了他脑海之中、数月前那一日,在张府廊檐下初初见她时,她一身的红,而她髻上,簪着一柄真金步摇,悬下一只孤寂的琉璃蝶,荡在她颈侧。

    昨日,她依稀也簪了这柄金步摇,却让满头大花钗钿掩去了这细处的高雅。

    黎久歌眸光落在她耳边的步摇,俄顷,捏着那桃花木小盒,自桌案边站起身,淡漠轻唤:「过来。」

    向云烟不明所以,仍是撩了裙缓缓步近,来到他身侧一步处,不敢靠得太近。然而如此距离却恰合黎久歌的意,他自小盒内拈起细小一物,两只手凑在向云烟绾着髻的那侧颈边。她感觉到髻上髮簪让他的手扳动着,可那双手近在自己颈侧,向云烟反而看不清黎久歌在做什幺,只是眨着的瞳眸,一脸不解。

    直到黎久歌的双手自她颈边退开,她隐约感觉簪上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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